六年前,老贺从部队转业的时候,原本应该回他长江边的老家,可他老婆不愿意,搬出一大堆资料,硬是说服他跟她回了嘉陵江边的娘家。老贺是军事学院毕业的,四十多岁了,往哪儿安都不合适。好在老贺只求有事做就行,并不把级别看得那么重。于是,他成了一个偏远小镇的领导。
小镇虽小,名声大,上过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四川电视台的《晚间十分》,原因很简单:上至娃儿上学,下至母猪配种,凡是有了不顺心的事,那儿的农民都是一竿子捅上天,直接找到北京去。
从接到任命通知的第二天开始,老贺每天都会起个晨早,提一个大包,像急行军似的离开就在市郊的丈母娘家,沿着一条乡村土路,一边疾走一边等班车,随时准备放开嗓门大吼:“刹一脚!”
这“刹一脚”的外号,从老贺赴任的第一天起就被喊响了,但和搭车却没有关系。
其实,老贺那天根本没有搭上车。他一路往前走,路过桃花溪时,正好看到一大群人,举棍拿棒、推推攘攘,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老贺连忙飞奔过去,甩掉提包,纵身跃上人群旁的一块大石头——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本应该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振臂高呼:“住手!”可遗憾的是,他不仅没有摆出气壮山河的架势,甚至连一句豪言壮语都没有。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竟然像在乡村拦车一样大吼了一声:“刹一脚!”
不过,歪打正着,这句土话被他像喊操似的吼出来,还真把在场的人给镇住了。人们安静下来,一时忘了自己到底想干啥,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老贺见状,不慌不忙从石头上跳下来,迈着大步走过去拣起自己的提包,一边拍灰一边侧头问:“争的啥重要东西,要拿命来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老贺脱下身上的旧军装,提着领口抖了两下,顺便也把胸前和手臂上的肌肉亮给大家看了看,这才说:“我是个转业军人,大家如果信得过这件已经没有领章的军装,就给我说说。”虽然已经被洗得灰白,而且没有领章,但这旧军装还是让人们一下子想起了红军渡、想起了“强度嘉陵江”,于是,人们放下手里的棍棒,一边慢慢地往老贺身边聚,一边七嘴八舌地各说各的理由。嘈杂声刚起,老贺再次大吼一声:“刹一脚。选个人出来说,我会听得更清楚些。”穿书吧
就这样,老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一起当地农民的抢水纠纷。事后人们摆起这件事,一开始都不约而同地称他是吼“刹一脚”的那个人,后来,干脆就简称他为“刹一脚”。
老贺非常喜欢这个外号,他觉得,这三个字比官衔更容易出口。的确,就是这容易出口的三个字,在那年冬天救了老贺的命!
上任第一天遇到的那场抢水纠纷,让老贺从灵魂深处弄明白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他上上下下跑了几转之后,确定了自己任期内要做的头等大事:修渠道,引来嘉陵江的水,彻底解决小镇的缺水问题。
“把全镇男女老幼统统拉到工地上去,摆出个大干快上、热火朝天的阵势,再请几个电视台的记者来搞个专题片……”
“刹一脚!”面对这样的建议,老贺把桌子一拍,果断地说:“群众的水渠,就让群众来决定该怎么修。”结果,老贺这一脚又刹对了,水渠修得顺利不说,连小镇产业结构调整的大文章,也在无意之间开了一个好头:外出打工的、大学毕业在外就业的,还有履历表上祖籍是这里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智慧出智慧,小镇一下子沸腾了。搞了几次“网络问政”之后,老贺请来专家,又在水渠两边的山岩坡地上规划了观赏林带,一直延伸到嘉陵江边——小镇不仅要发展环保旅游,还要发展红色旅游!
一时间,小镇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老贺比所有的人都更忙……结果,倒在了工地上。ωWW.chuanyue1.coΜ
开始,只有几个农民,用简易担架抬着老贺下山,可跑着跑着,还没到山脚,沿途的和对面山上的群众就已经扔了锄头、铁锹、背篼、箢篼,涌了过来,大路上、小路上,山坡上、田坎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有的咬紧嘴唇沉默,有的左右张望询问,还有的大声喊:“刹一脚!”
喊的人越来越多。喊声越来越大。在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中,老贺醒了过来,轻轻地摆摆手,对身边的人说:“咋这样呢?我没啥,就是有点累,也饿得慌。”
事后,总有人问老贺:“你咋就醒了呢?”老贺笑了笑,神秘地说:“是你们喊的那句话,把阎王爷吓跑了。”人们不解地问:“我们喊了些啥?”老贺大笑着说:“喊些啥?刹一脚!”
现在,老贺每天早晨还是搭班车去小镇上班,人们在那条已经铺了沥青的乡间公路上,偶尔能听到老贺的吼声:“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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