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叶家的司机早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叶朝晖后,司机立刻上前,微微低头对叶朝晖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朝晖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带我们去林家。”
林蔚然默默地跟在叶朝晖身后上了车,车子一路向林家开去。
沿路经过的各种风景映在林蔚然的眼里,依然是陌生的,而叶朝晖低沉的嗓音也适时地在耳边响起。他告诉她林家的别墅距离机场有一段距离,在C城的市中心,生活方便。不过那里是一块独立的别墅区,隔音效果良好,又不会被市区的喧闹干扰。
林蔚然禁不住想,能住在那种地段的别墅区中,林家果然家大业大、财力雄厚……
当车子抵达别墅区大门,保安只看了一眼车牌就礼貌地放行,车子平稳地抵达林家的别墅门口。
叶朝晖下车为林蔚然拉开车门,林蔚然呆坐了几秒才磨磨蹭蹭地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幢雅白色的三层别墅,仿佛隔着门就能想象出里面的贵气逼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寂静又压抑,更让她心生排斥。
叶朝晖并未多言,牵着林蔚然的手来到门口,抬手按了按门铃,对讲机里很快就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叶先生?”
大门“咔”的一声打开,林蔚然的心也随着那开门声微微一抖,叶朝晖无比自然地牵着她朝院子里走去。接着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林蔚然的视线中,中年女人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朝叶朝晖迎了过来:“叶先生,您……”声音猛然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错愕,然后便失态地朝林蔚然冲了过去,“大小姐?”她一把抓住林蔚然的手,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吗?”
林蔚然被她激动的反应吓得一愣,然后皱眉朝叶朝晖身后躲去。但对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紧抓着林蔚然的手,声音哽咽地继续道:“大小姐,这两年您到底去哪儿了?自从您走了以后,董事长就一病不起,太太也整天以泪洗面,二小姐也……”
林蔚然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无奈,她完全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个陌生女人如此激烈的感情,于是只能尴尬又无措地望着叶朝晖。
“张妈……”叶朝晖也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林蔚然拉到自己身边,“伯父和伯母呢?”
张妈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后退几步,竭力平复自己失控的情绪,道:“大小姐回来得正好,是叶先生把大小姐找回来的吗?您快带小姐到圣林医院去看看吧,董事长前几天半夜突然发病,被送进圣林医院抢救,太太这几天也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守在家里,还不知道董事长是个什么情况。”说着,张妈脸上带了些焦急之色。
叶朝晖也脸色一变:“我们这就去医院。”
说着,他又拽着林蔚然快步朝外走去。唯恐司机放行李会耽搁时间,叶朝晖亲自驱车向医院一路狂奔而去。
“抢救的话,应该要送进ICU吧?除了固定时间,应该不能探视吧?我们现在赶去医院,能见到我爸爸吗?”沉默中,林蔚然突然开口道。
“圣林医院是林氏集团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叶朝晖安抚地一笑,“林叔叔一直住的私人病房,医院里也有专门的VIP科室,我们自然没有那些限制。”
林蔚然不说话了,突然有些泄气。【穿】
【书】
【吧】
“蔚然,你在害怕吗?”叶朝晖见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排斥神色,忍不住问,“在飞机上的时候我一直没有问,是想给你适应的时间。你不想见他们对吗?”
“我爸爸……会死吗?”林蔚然看着叶朝晖忧愁的表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知道,要去看了才清楚。”叶朝晖伸手握住林蔚然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不要太担心,你父亲已经病了两年,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但都是虚惊一场,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应该很难过对不对?”林蔚然微微蹙眉,一双明亮的眸子显得分外忧伤,“我的爸爸正躺在医院里,听那个张妈的描述,他的病情应该非常不乐观。按理说我应该很难过,可我完全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一丝一毫记忆都没有。我不记得他的样子,甚至连一点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我是不是挺过分的?如果我没有发生那场意外就好了。”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换了以前的我,应该会担忧难过,或许还会害怕得痛哭一场,但也好过现在麻木不仁的样子吧。如果我爸爸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病得更加严重?”
可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如今的她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触不到过去,看不清未来,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在她得知自己父亲生病的刹那,全都从心里涌了出来,冲破了她自以为是的心防,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悲伤,可就是有那么一股郁气憋在心头,堵在嗓子眼里,憋得她鼻间发酸,但眼里又是一片干涩。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所以,也是个情感缺失、残缺不全的人对吗?
蓦地,罗子骜说的一句话自她的脑海中闪过,就在不久前的飞机上,他说“两个月不见,没想到你真的瘦下来了”……她前后的模样相差如此之大,罗子骜却能一眼认出她。可他不是也说过,他在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自己昏迷在小巷子里,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才对自己伸出援助之手吗?那他在此之前应该和自己是从无交集的陌生人才对。
所以……罗子骜认识自己,他认识以前的林蔚然!这个想法让林蔚然倒吸一口凉气,手心里也一片冰凉。罗子骜果然说谎了吗?他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流落异国他乡,毫无知觉地在医院里躺了两年?
“蔚然,蔚然?”叶朝晖看着林蔚然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只当她是过于紧张,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心里也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于是收回右手,打开一半车窗,拽松领带,狠踩了一脚油门,继续向医院开去。
林蔚然的父亲林崇阳前天半夜突然脑溢血发作,林母邬曼云当时还在客厅里抱着林蔚然的照片发呆,突然听见卧室里传来“扑通”一声,推门进去,就看到林崇阳倒在地上。幸好家里有私人看护在,连忙叫了救护车将他送进医院,否则,他或许当天就已经不在了。
刚从VIP病房里走出来的邬曼云心力交瘁地坐在了门外的沙发上,此时已经是下午,太阳刚刚落山,走廊里显得有些昏暗。林蔚然出了电梯,脚步一顿,站在长廊的尽头远远地望着邬曼云。她看不清楚邬曼云的表情,只能看到其单薄的身形,兴许是四周太过安静,她听见邬曼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邬曼云听到电梯的响动,原本以为是公司的董事会又来人了,她疲惫地起身,一抬眼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自从林蔚然出事以后,她无数次梦见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每一次梦醒之后,都忍不住跑到女儿的房间,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枯坐到天亮。她一次次地对着林蔚然的照片问:“女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次数多了,她仿佛也习惯了,在她心里林蔚然并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如今她突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林蔚然,一个不只是出现在梦里的林蔚然,顿生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在一瞬间的恍惚后,她飞快地冲过去,紧紧地抓住林蔚然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地唤道:“小然,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林蔚然站在原地未动,表情僵硬地看着面前眼圈泛红、从里到外都透着疲惫,却在看到自己时像抓住救命稻草的女人,这个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她喉咙里又是一阵干涩,那声妈妈怎么也叫不出来。
邬曼云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林蔚然,那样用力,像是终于找回求而不得的宝贝,嘴里不停地叫着“小然”,叫着叫着,她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这两年,她觉得像是过了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丈夫原本是个在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足以改变一群人的命运。可当他病倒之后,就如同大山崩裂、大河断流,曾经的霸气全部变成了如今的萎靡。他行动不便,连说话都那般艰难,那日渐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全是深深的挫败和绝望。如今,大脑出血将他彻底摧毁,他形如朽木,一脚已经踏入了棺材。
邬曼云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林崇阳没有语言障碍,他是不是会要求直接结束这煎熬的人生?可是于她而言,她已经失去了女儿,倘若再失去林崇阳,那她的生活还有什么指望呢?兴许是老天知道了她的痛苦,明白了她的煎熬,所以才大发慈悲地把林蔚然重新带回她的生命里。邬曼云抱着林蔚然,就这样胡乱地想着,不停地流泪,久久不肯松手。
林蔚然只觉得自己被拥抱得快要窒息,心里更是有什么压抑的东西想要冲破胸膛,扯得她五脏六腑都撕裂般难受。林蔚然有些抗拒地推开了邬曼云的手,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轻咬着嘴唇后退了几步。
林蔚然微微抬眼打量着邬曼云,不知道她在医院里折腾了多久,以至于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再加上刚刚哭过,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水,更显得她此时的模样无比狼狈。可即便如此,她身上依然透露着一股上流人士才有的雍容温雅。
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林蔚然觉得自己应该亲近她、安慰她,可林蔚然搜寻不到任何有关她的记忆,这个应该被自己叫作妈妈的女人,于林蔚然而言等同于陌生人,林蔚然做不到对她的悲伤感同身受,更挤不出任何亲切的表情。不是说亲人之间血脉相连,哪怕相隔万里,失散多年,也能在茫茫人海里一眼认出彼此吗?那些天生的感应、血浓于水的羁绊,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感受不到呢?
邬曼云对林蔚然的举动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两年来日思夜想的女儿,她如今对自己如此生疏,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邬曼云有一肚子话要问,想问林蔚然这两年到底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怎么现在才回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可是此刻,这一肚子话都被林蔚然躲闪和后退的举动给逼了回去,邬曼云没有勇气再问下去,她疑惑不解地看向叶朝晖。
叶朝晖有些为难地对邬曼云说:“伯母,因为那次意外,蔚然失忆了,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Μ.chuanyue1.℃ōM
邬曼云又是一愣,然后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微颤道:“怎么会这样……”
“伯母,你不要太难过,蔚然她已经回来了,其他事情我们慢慢来。”叶朝晖上前扶住邬曼云,耐心温和地安抚道。
是啊。邬曼云看着距离自己仅仅几步之遥的林蔚然,比起永远失去女儿,现在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她还想再奢求什么?邬曼云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后,慢慢地走到林蔚然面前,想要笑,眼泪却禁不住再度滚落:“不管怎样,回来就好。”她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什么,却话音一哽,沉默地攥住了林蔚然的手。
叶朝晖抬头看了看前方紧闭的病房房门:“伯父怎么样?”
邬曼云摇了摇头,似乎在找回了林蔚然后也找回了勇气,声音里多了一丝镇定:“情况不太好。从前天昏过去以后就一直在发烧,偶尔也能睁眼,但医生说他的意识并没有恢复。院方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心脑血管方面的专家,会诊结果给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做开颅手术,另一个就是靠药物维持生理机能。如果手术成功,他应该可以脱离危险清醒过来,但手术的风险很大,成功率只有三成。可如果放弃手术,选择保守治疗,他大概会一直这么昏迷下去,成为一个植物人,直到脑死亡那一刻。”
植物人。听到这三个字,林蔚然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颤。
她也在床上躺了两年,其间无知无觉,毫无意识。她从来不敢去细想自己作为植物人时经历过的一切,她觉得自己或许会因此而崩溃甚至疯狂。如今,她的父亲也要和自己一样,面临那种暗无天日、浑浑噩噩、苟延残喘的煎熬吗?
“小然?”邬曼云察觉到了她细微的颤抖,忙不迭扭头看向她,正巧叶朝晖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伯母打算怎么办?”
“做手术。”不等邬曼云回答,林蔚然想也不想地开口道,叶朝晖和邬曼云同时一愣,就见林蔚然第一次扭头直视着邬曼云道,“如果我是他,绝不愿意像个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说着,她禁不住侧目朝病房的房门望去,像是能通过那层冰冷的木门直接看到里面的病人,同时下意识握紧了邬曼云的手,“做手术吧……我们应该相信他,相信他能挺过这一关。”
如果是她,她拼尽一切也要清醒过来,因为她还有牵挂的人,因为她不愿当个行尸走肉,她不愿意让叶朝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说不清自己为何有这种直觉,林蔚然就是那般笃信,那个应该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一定会赞同自己的决定。
“小然。”邬曼云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她一把抱住林蔚然,失声痛哭。
她的女儿回来了,那个嚣张自信、无所不能的女儿回来了。失去林蔚然几乎令她绝望、崩溃,如今绝境逢生,连女儿都回到了自己身边,这岂不是上天在告诉她否极泰来,所有的悲伤都会逝去,她的丈夫也一定会好起来?
“明天……明天就给他做手术,医生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我签字决定。明天……我这就签字,他明天一定能好起来……”邬曼云语无伦次地哭道。
滚烫的泪水落在林蔚然的胸口,瞬间灼痛了林蔚然的心。她的身体依然僵硬,但她抗拒排斥的眼神有了些微松懈,她尝试着放软身体,像是初次从壳子里探出触角的蜗牛,缓缓地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回抱住了邬曼云。
看着母女相认这感人的一幕,叶朝晖立在原地没动,脸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安静、温和,可他的眉心几不可见地拧起,清亮的眼神逐渐晦暗。
突然,林蔚然扭头看向他,眼里带着些无奈的释然,还有一些担忧、羞涩,那是他最近看惯了的神色,似乎她在自己面前永远习惯摆出这小心翼翼的神色,然后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崭露锋芒,慢慢地敲碎外面那层柔软的外壳。这样的林蔚然,经常给他一种错觉——真的是以前的林蔚然回来了。
叶朝晖眼睫一垂,扬唇露出一丝浅笑。他微微启口,无声地对林蔚然称赞:做得很好。
见林蔚然眼睛一亮,然后对自己笑得干净又讨好,叶朝晖顿时笑得更加温柔,如同清晨升起的朝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阴影。
林蔚然的出现无比突然,却让邬曼云找回了被各种打击消耗掉的勇气,其直接结果就是将圣林医院搅了个人仰马翻。
邬曼云决定给林崇阳做手术,院方高层连夜会诊,将林崇阳的开颅手术定在了第二天上午九点。这期间,邬曼云一直忙着签署各种术前协议、通知公司董事会各大股东、旁听手术方案,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林蔚然对此一无所知,即便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坐在隔壁的休息室枯等。幸好叶朝晖也在,能帮邬曼云应付一下董事会高层,还有那些闻风而来的记者,否则,林蔚然真怕邬曼云会撑不住倒下。
第二天清晨,坐不住的林蔚然拉开了房门,静静地立在门口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林崇阳是圣林医院最大的股东,也是林氏集团的董事长,特护科室的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神经紧绷,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即将开始的手术。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房间也传来一阵响动,林蔚然侧头,立刻看到几个特护推出了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即便身上有毯子遮挡,她也能看到那薄薄的料子下枯瘦如柴的身形。她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住,闷痛又开始漫向五脏六腑,她昨晚其实有机会去探望他的,可她躲在隔壁的房间里枯坐了一夜,没有勇气去推开相邻的那扇门。
这就是她的父亲吗?他怎么看上去如此苍老?他本该俊朗健硕,虽然不苟言笑,却对她无比宠爱。这想法不知道是来自她遥远的记忆,还是因为叶朝晖曾灌输给她的概念,当病床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向病床上的人抓去,却被随行的护士撞到了一旁。
“爸爸。”林蔚然踉跄一步,想也不想地脱口唤道,与此同时,病床上昏迷已久的男人眼皮微颤,费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只一眼,而后男人与林蔚然擦肩而过。
“爸爸……”林蔚然的眼泪夺眶而出,呢喃着再度轻唤了一声。
她扶着墙壁站稳后,刚想要追上去,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甜的声音:“林蔚然?”
有人在叫她。林蔚然回头,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人,她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缓缓地朝林蔚然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丝惊讶之色:“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论长相,她不是林蔚然这种天生丽质的类型,林蔚然的美仿佛是上帝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瑕疵,可就是因为太美了,会让人觉得林蔚然既嚣张又有攻击性。
眼前这个女人不同,她的五官非常温软,透着一股娇俏的甜美,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分外暖心,亲切得像是一个邻家女孩。可林蔚然在看到她的时候莫名地不安,此时女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容明明甜得腻人,林蔚然却偏偏觉得刺目,那清脆甜美的声音也让林蔚然觉得刺耳。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你是……”林蔚然有些抱歉地问道。
“呵,就算你再讨厌我,也不用装作不认识我吧?”女人双手抱臂,上扬的嘴角带了些讽刺意味。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林蔚然却不太敢确定。
“不记得?失忆?”女人指了指自己的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蔚然总觉得她问得有些急切,并且语气里还有一丝紧张。
“嗯……大概,大概就是失忆吧。”
“林蔚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演技这么好啊!”女人脸色突然一变,嘴角的浅笑仍在,眼睛里猛然露出的刻薄却扭曲了她甜美的五官,让林蔚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我亲爱的姐姐,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啊?”
“你说什么!”一声怒斥传来,林蔚然和眼前的女子同时一愣,接着林蔚然就看到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女人瞬间换了一副模样,垂下头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都是错觉。另一处,邬曼云快步走了过来,冷脸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女人道,“林可欣,你来做什么?”
林蔚然在心里轻叹口气,这女人果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可欣。叶朝晖在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的时候,曾说过自己和这个妹妹关系不是特别好,可林蔚然没有想到,竟然会糟糕到几乎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来看爸爸,爸爸不是要做手术吗?”面对邬曼云的疾言厉色,林可欣不气也不恼,脸上带着委屈和伤心,咬着嘴唇忧郁地看向林蔚然,“只是,我没想到死了两年的姐姐会突然出现,还是在这种时候……”她的眼里又露出那种似嘲讽似讥诮的眼神,却是用甜甜的声音无辜地问,“姐姐,你怎么总是这么会挑时机啊?论聪明,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你啊。”
听出林可欣话中的冷嘲热讽,林蔚然不禁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林可欣要这么针对自己?
“林可欣,你什么意思?公司上下和家里都忙成一团,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添乱!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邬曼云将林蔚然拉到身后,依然冷脸看着林可欣。
林可欣讨好地笑笑:“妈,我只是担心爸……我就站在一边不招你烦,你别生气……”说完她就要退到角落里。
谁知邬曼云却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林可欣的手腕,像是要发泄近期所有的压力般怒道:“我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林可欣脸上的笑容一僵,眼里的讨好荡然无存。面具碎裂,她一把甩掉邬曼云的手,后退一步,静静地看着邬曼云问:“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对我?虽然你一直不待见我,还在爸爸生病后把我赶出了叶家,但我从未恨过你,也没再回来招惹过你。我到底叫了你们这么多年的爸妈,如今爸爸命在旦夕,我不过是来看看他,想尽尽孝,陪他走完最后一程,这样的要求很过分?”
“你不配!”邬曼云听到林可欣说什么最后一程,顿时怒火中烧,那眼神像是要把林可欣千刀万剐似的。手术还没开始,她就说什么最后一程,就好像林崇阳一定会死在手术台上一样。他们当年就不该瞎了眼,收养这么一个白眼狼。
“是,我是不配,在你心里只有林蔚然最高贵!”林可欣的眼睛里顿时迸出刻骨的恨意,她伸手指着邬曼云身边的林蔚然,眼里闪动着隐忍的水光,她露出嘲讽的笑容,哽咽道,“可你也无法抹杀我的存在不是吗?就因为我是私生子,我连出现的资格都没有?你把我赶出叶家,就能抹掉我也是林崇阳的女儿的事实了?”
邬曼云脸色一白,身子也气得发抖,但她依然维持着最后的几分涵养,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冷笑道:“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你就是没资格站在这儿!你是自己滚,还是我叫保安把你轰出去?”
这句话像是压倒林可欣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身子微微一晃,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说:“我不配?那她就配了?”林可欣走到林蔚然面前,指着林蔚然笑道,“她不是死了吗?爸爸卧床两年,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在哪儿?如今爸爸快要死了,她就回来了?她倒是挺能折腾啊,谁知道她这两年在哪里逍遥快活?她是为了爸爸的遗产才回来的,她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还是说,真正的林蔚然已经死了,你处心积虑找回来一个冒牌货,就是为了彻底剥夺我的继承权?”
“你……”邬曼云被气得一个踉跄,林蔚然连忙伸手扶住她。
她此刻觉得无比头疼,回国前,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要面临的局面,却万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林家内部的矛盾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站在这里感觉浑身僵硬、尴尬无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想到刚刚被送进手术室的林崇阳,林蔚然心头猛然一颤,恐慌和后怕的情绪顿时将她吞噬,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蔓延。邬曼云说过,林崇阳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三成,如果他没有撑过死劫,就这么死在手术台上呢?她昨晚鬼使神差地抢在邬曼云前面选择了做手术,邬曼云听从了她的决定,连夜定下了手术时间,如果林崇阳就这样死了,那岂不是等于是她亲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向了死亡?又或者,林可欣无意说出的话才是真相,她根本不是林蔚然,不过是一个冒牌货?她存在的意义是帮助邬曼云驱逐林可欣这个私生女,彻底抹杀这个污点,剥夺林可欣的继承权?
可这也不对,将她找回来的是叶朝晖!邬曼云对她的归来一无所知,完美温柔的叶朝晖又怎么会联合邬曼云做出这种事情?不不不,她一定是林蔚然,她必须是林蔚然,否则,她就是个因为一时冲动害了林父的罪人,也是个欺骗了林母、冒充别人的女儿的骗子。她与林蔚然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林蔚然?
从沉睡中醒来的惊惶、流落街头的无助、碰到叶朝晖时的憧憬一遍又一遍地在林蔚然的脑海中回放,这其中还掺杂着她决定整容前的排斥、与罗子骜数次见面时的猜忌,还有压在心里的各种质疑……这一切都被林可欣尖锐的指责催化,变成梦魇一样的阴影,令林蔚然的前路变得一片黑暗。
林蔚然脸色惨白,双唇微微发颤,她舔了舔嘴唇,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她还拽紧邬曼云的手臂,想要安慰邬曼云不要伤心,想说服邬曼云和自己,林父一定能渡过这次难关。然而,她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脑袋眩晕,眼前的世界变得天旋地转。
“蔚然?”就在林蔚然的世界彻底崩塌的前一秒,叶朝晖清凉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她飞速地回头,刚好看见叶朝晖大步朝她走来。他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墨色的眉峰紧紧地拧着,眉眼间透着一丝难掩的疲惫。他径直走到林可欣面前,脸色有些难看地皱眉道:“可欣,你怎么来了?”
林可欣眼睛一眯,像是被触碰到什么禁区一样别开视线,倔强地回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来?”
叶朝晖回头看了林蔚然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为难,随即叹了口气,摇头道:“别闹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这么闹下去对大家都不好。伯母近些日子忙坏了,这会儿也正在气头上,你平时不是最懂事的吗,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蔚然是我找到的,也是我带回来的,她现在身体不太好,你就别再添乱了。”
“我……”林可欣身上的尖刺顿时软化,泪珠在眼里打转,她低下头呢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爸爸。”
“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和伯母说。”叶朝晖微微一笑,右手下意识抬起来,然后又微微一僵,握紧手指,将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林可欣瞬间由张牙舞爪的刺猬变成柔顺的小猫,一声不吭地坐下。叶朝晖则转身走到邬曼云面前,低声道:“伯母,外面还有很多记者,董事会的人也都在,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可欣她……”他回头看了林可欣一眼,见她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娇小的身影显得孤单又落寞,叶朝晖话语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伯父应该也不愿看到你们这样,让她留下来吧,等伯父脱离了危险期,我就送她回去,她不过是想尽孝而已。”
温润平和的声音轻易地化解了这不堪的局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缓解,邬曼云脸上的表情也有了松动。大约是真的忌惮引来记者的关注,闹出什么意外的风波,邬曼云冷冷地看了林可欣一眼:“等手术结果出来,你马上给我消失。”说完,邬曼云转身朝一旁的休息室走去。
没了邬曼云的支撑,林蔚然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扶着被气坏了的邬曼云,此刻才发现原来站不住的人是自己,而她的后背也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蔚然!”好听又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随后,叶朝晖飞快地伸手揽住了林蔚然。林蔚然就像是沙漠中缺水多日,此时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憩的绿洲的旅人,就势偎进了叶朝晖怀中,死死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蔚然别怕。”叶朝晖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林蔚然在他怀中轻轻地点头,藏起来的脸上满是感激。
还好有他在。她就知道,只要有他在,他就能为自己解决所有的麻烦,为自己化解所有的困局,还好有他在……只要藏进这个温暖的怀抱,她就可以不用假装平静,哪怕是强迫自己应对空白的人生,她也能找到休憩的港湾,得到片刻的喘息和谁也给不了她的安全感。
幽静的长廊再度恢复寂静,叶朝晖和林蔚然相拥的一幕像是唯美的油画一般。
不远处,林可欣静静地缩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目光在叶朝晖颀长的背影上缓慢游移,羽扇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不小的阴影。许久之后,林可欣红润的樱唇微微一勾,露出了一丝冷漠的笑容,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诮,移开了视线。
就在林蔚然以为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所有风浪都将静止的时候,嘈杂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她看到有人急匆匆地朝休息室赶来,而后有急切的声音将零碎的话传入了她的耳中——林崇阳脑部大出血,抢救无效,脑死亡,手术失败。曾经叱咤风云的商界巨擘,一手缔造了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林崇阳,生命永远静止在了手术台上。
林蔚然空白的记忆中突然被铭刻上这样一句黑色铭文——她的父亲,林崇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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