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滨江路的这家咖啡馆,虽然临着江环境优美,但常常是空无一人。这也难怪,旁边就是省图书馆——五层楼的玻璃建筑,既可眺望远处江景,又可享受安静惬意书香气氛,谁还愿意到一楼咖啡馆来。

  但,此刻,早上八点不到,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坐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橱窗后面,有一男一女正讨论着他。

  服务生乙掏手机一看,惊叹,真准时,七点五十一分,每次他来,都是这个时间,坐的位置也不变,隐在假的棕榈树后面,似乎不愿意有人打扰到他。厨师甲忙着摆盘,从烤箱里拿出最新的糕点,一个一个摆进橱窗里。服务生乙的手在空气中一个虚晃,让他看,“他又来了呢。”

  如经验老道的侦探,服务生乙摸清了少年的行程表,七点五十五分来,九点三十分离开,在咖啡馆逗留一个半小时,其间,他会点一份麦芬蛋糕,一杯意式Espresso咖啡,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有一个像大雄的司机来接他。

  一切都毫无异常,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这个年纪,这个时间段,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虽然麦芬蛋糕是最简单的糕点,厨师甲也怀疑,莫非是他做的麦芬特别好吃?他端着模具去后面清洗,立萱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跟他撞个满怀。服务生乙拉着立萱说,“他又来了呢。”

  可不是,又来了,十二月的天气已经不暖和了,昨天告诉过他早上单衣太单薄,今天他加了一件毛衣。外套敞开着,衣袖向上抹,又好像很热。立萱解开围裙,去为他点餐,径直走过去,问他吃什么,等了良久,也不见他说话。

  立萱瞪了他一眼,强迫他说话,“吃什么?”她还拿了纸笔,准备记录。

  可是,他的喜好,她不是都清楚吗?抵不了她凌厉架势,他说:“麦芬。”立萱回头看到服务生乙耸了耸肩,她又猜对了。立萱说:“牛奶麦芬,巧克力麦芬,黑加仑,椰香,咖啡味,要哪种?”

  她在故意为难他吧,昨天说过,让他早上别过来,可是他今天又来了。他不知道麦芬有这么多口味,之前全是她为他挑选,他快速地眨着眼,显得有一些焦虑,这些有什么不同呢?可是她今天仿佛非要他回答不可,那就选最简单的好了,他说:“咖啡。”

  这个答案让她皱眉,显然不合她的心意。蛋糕要咖啡味的,还要一杯意式咖啡,全世界又不是只有咖啡。她说:“咖啡不行。”他就笑了,这才像她嘛。她为他下了单,蜂蜜蛋糕外加一杯夏威夷果茶,不容许他有异议。

  而后忙碌的早晨开始了,他继续坐在角落里翻看他的ipad,立萱则去柜台为顾客结账收银,随便跟志琪通了电话。立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志琪说:“下午的火车,我在咖啡店的兼职如何?”

  “放心吧,”她抬头看了一下坐在角落的人,“除了有不速之客以外,一切良好。”

  咖啡馆早上的客人最多,大多数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早餐外带。这其中有一个人,立萱认识,是她同校法学专业的学长,傅余生,他就住在图书馆背后的小区,早上去学校会经过这家咖啡馆,也会来买早餐,外带中杯的摩卡。

  但今天,他似乎晚了一些。大四的课本来就很少,但每个周三他都去得很早,他买咖啡时也跟立萱闲聊几句,立萱知道他们早上有专业文献检索的课。立萱跟他正好相反,每个周三的上午,她们系没有课,所以志琪有事要回家时,她责无旁贷地要求来这里为她代班,其实全不为钱,全为他。但当事人恐怕并不知情。

  好不容易忙到有一个间隙,立萱走到咖啡馆外,左右张望,快九点了,傅余生还没有来。隔着玻璃,立萱倒是看到角落里的人睡着了,阳光悄悄爬过了半个桌子,他扑在桌子上,一半手臂在阳光里,睡得真安静,睫毛都没有动一下。立萱敲了敲厚重的玻璃,他没有醒。起得太早了吧,从倪家别墅过来,少说也要一个半小时吧。蛋糕他吃了三分之一,果茶还是满满的,一口也没有动,立萱瘪了瘪嘴,挑食!

  立萱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他吃早餐,有人骑车来了。车子倒映在玻璃上,立萱转过身,迎着阳光,看到帅气的学长傅余生。还好她反应快,要不然让学长看到她隔着玻璃打量人,太丢脸。

  立萱将手背在身后,有点小天真的模样,“你今天要迟到了。”不知道男生是不是都不怕冷,傅余生也是衬衣外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呢衣,他停好自行车,整理被风吹乱的围脖,“今天三教大教室有就业讲座,课都推迟了。”立萱会意地点了点头,推开咖啡馆的门,一边微笑着问他:“还是照旧?”心里却奇异地闪过一个念头,刚才某人照旧,她觉得碍眼,但她却迁就着傅学长的照旧,足见,她待他是不同的,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快。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立萱还是脸上一红。傅余生问:“志琪还没有回来?”傅余生知道咖啡馆的这份兼职是志琪的,立萱只是过来客串,立萱说:“下午的火车。”傅余生说:“最近降温太快了,听说下周要下雪呢。”

  “真的吗?”立萱说,“那圣诞节不是可以看到雪吗?”

  聊天的气氛倒真不错,傅余生果然照旧面包加摩卡,立萱打包递给他,他问:“你打工的时间到了吗,我顺路送你回学校。”学校不近不远,这条滨江大道走下去,十字路口右转就到了。立萱愣了半刻,理解透他的话,立刻说:“好啊。”正好咖啡馆早晨的高峰已经过去了,等到立萱拿着小挎包推开门时,才想到另一件事,角落里还睡着一个人呢。立萱对走到门外的傅余生说:“学长你等我一下。”她跑回柜台撕了一张黄色便签,写了一行字,又数了一些零钱,一起压在果茶下。

  等他醒了,就能看到她的留言了——垨真,我有很重要的事先走了。咖啡加了你爱的蜂蜜,等金司机来接你。

  ***

  这是倪太太失踪的第四年。

  这四年,姜意珍已然以成为倪家的女主人,她跟倪先生不常来别墅,前山有房子,跟儿子住在一起,一家人——虽然在法律上算不得一家人——也过得其乐融融。倪先生的事业越做越大了,报上也有报道,还附有他和姜意珍同进同出的照片。珠光宝气之下,姜意珍有一种异样的美丽,记者长篇大论,早就偏了主题,说姜意珍旺夫。前山门庭若市,相比之下,倪家别墅倒有点冷冷清清。

  这一年,垨真十七岁,而立萱升到大四了。

  立萱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要准备论文,要找工作,还要忙着恋爱这件大事——虽然当事人并不知情,最多算是暗恋。

  算一算,立萱认识傅余生四年了。才进大学的那年,志琪加入了学校的“向日葵”剧社。报名那天,立萱陪她同去,为她壮胆。傅余生也是跟朋友一起去的。那天见面的场景,时间遥远得都有点模糊了,只是傅余生站在远处,一点也不模糊,立萱现在还想得起来,清瘦干净的男孩,帅气的笑容,开朗如明媚日光。

  要了解他并不困难,因为品学兼优,傅余生是学校公告栏上的红人。他兼修了本校的法律和西班牙语,上个月学校宣布保研名单,他直升了法律系。如果真有运势这种东西,立萱觉得傅余生就是命运之神特别偏好的人,当然他自己也非常努力。大四之前,傅余生还在学校住校的时候,立萱若起得早,在通向操场的小茂林边,能看到他在诵读西班牙语。立萱也背过几天英语单词,全无恒心坚持下去,但为了跟傅余生遇见,有一阵子她也早起过,将明未明的清晨,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轻纱,他若见到她,也会含笑点点头。

  他们的交情也止于此。

  最亲密的那一次,在KTV,他们一起合唱过一首《小酒窝》。KTV是剧社的活动,人也多,不知道是谁点的这首歌,志琪抢着麦说:“这歌立萱会唱。”明知道要起哄,傅余生也出来跟她唱。

  鬼迷心窍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一件事,她跟他似乎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也是在KTV时,傅余生出去买零食。他刚出去,立萱就拨了他的号码,让他捎带一瓶小苏打水。明明并不在身边的人,可是手机贴在耳边,也像是他在身侧低喃。后来她非要给钱,他不要,他们为了这件事情纠缠了很久,其实不过是几块钱的事情。

  现在,又多了一件“第一次”,她坐了他的自行车后座。总要聊些什么才不至于尴尬,立萱问:“怎么搬出来住了?”她坐在后面,不顺风,声音又小,说了两遍他才听清楚了。傅余生偏过头说:“我接了一些翻译的兼职,宿舍熄灯时间不太方便。”听上去似乎要挑灯夜读。

  明明已经保研了,还这么用心努力,立萱在心底默默称赞。自行车猛然拐了一下,立萱没坐稳,本能地伸手拉住了傅余生的衣服,她试着向前探头,“怎么了?”傅余生偏头说:“有个饮料盒子。”他只顾着跟她聊天,没有看清路面。立萱又缩了回去,她的动作又让自行车轻轻拐了几下。等到平稳行驶的时候,立萱这才发现自己手臂温温暖暖,带着他起伏的呼吸,是因为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圈住了傅余生的腰。立萱瞬间放开了手,暗自庆幸她坐在后座,他也看不到她的窘迫。

  后来,他们进了西区校园,立萱等傅余生停放自行车,正是要上课的时候,绿荫道上车子来来往往,西区是老区,本来道路就窄,左右还停了两排车,显得更挤。偶有速度快的车呼啸着开过去,立萱胆小要停顿一秒。傅余生倒是仔细,他说:“你走这边。”把内侧安全的位置留出来让给立萱。立萱道了谢,笑容浅浅。

  在这绿荫道尽头,垨真正好看到这一幕,连立萱的笑,也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他在咖啡馆醒来时对着便签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金司机依然准点来接他。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是多重要的事,把他撇下需要先走,叫醒他不行吗?垨真心里面觉得委屈,可是表达不出来。

  他对公共场所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觉得连空气里都是厚浊的密度。但今天,垨真决定要去学校看看立萱,车子驶进了西区,还没有打电话给她惊喜,垨真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看到她坐在别人的自行车上。隔着一段距离,他从来没有发现,她整个人好像在光晕里,眉飞色舞地与人谈天说地,垨真方觉得他与立萱虽然亲近,却也话少。

  金司机停好车,才熄了火,垨真说:“回去了。”金司机不解地转过了头,不是才来吗,好不容易他愿意出来一次,总要见到人再回去呢。透过车窗,顺着垨真的目光望去,金司机也看到了立萱。茂密的槐树下,她与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并肩向教学楼走去,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眉眼都笑弯了,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到车子里来,金司机的心没由来地抽了一下。

  垨真一路上都臭着脸,行为倒并不古怪,他现在长大了,也能稍微有一些自控心。回到倪家照例做他的事,今天滑水会的朋友要来,薛阿姨在做小点心,也察觉到垨真怪怪的,虽然平时话也很少,可就是怪怪的。避开垨真,薛阿姨拉着金司机在大门外说话。金司机说:“去学校找立萱了。”那不是很好吗,从前叫他去他也不去,说人多。金司机说:“看是看到了,可是又走了。”他把那情况给她说了一遍。

  垨真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堪称无趣,朋友也少得可怜,来来去去,不是锦一,就是立萱。不知道其他自闭症患者是不是跟垨真一样,薛阿姨一万个能理解垨真,这几年,她与垨真有时也渐渐有几句话说,不过那孩子对人不能完全敞开心扉。他这几年越来越腻着立萱,对着别人几乎不说什么话,她来了话多得烦人。可能是那么好的朋友突然对别人也好,他一时无法适应过来吧。

  这低压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下午陆锦一带着滑水会的朋友过来,垨真这两年迷上冲浪滑水,陆锦一送来新买的滑水板。后来又说到马来西亚有个冲浪比赛,问垨真要不要去。垨真一点没有犹豫,不肯出门。他的兴致不高,陆锦一也看出来。

  等到晚上朋友散尽了,陆锦一才从薛阿姨那里知道,早上立萱把垨真丢在咖啡馆的事情,陆锦一有点好笑,觉得垨真很孩子气,立萱是很独立的人,肯定有她自己的事。

  垨真跟陆锦一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但今天总有什么情绪说不清,压抑着、带着一些忧伤,可在这压抑伤感之下,又有一种沸腾着想要宣泄的暴躁。平常一目十行,现在在图书室坐了两个小时,垨真一页书也没有看进去。陆锦一没有看出来,有一搭没一搭还在说着学校的趣事。突然,他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他说:“你知不知道,立萱体育不达标?”

  除开小学那四年,垨真几乎再没有在学校呆过,但关于立萱的事,他格外上心。垨真说:“那会怎样?”陆锦一笑着说:“搞不好,她会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因为体育不达标而毕不了业的人。”他说到最后几个字,都爆了笑音,真有点幸灾乐祸。

  ***

  这时正在操场上跑圈圈的立萱,重重打了个喷嚏。

  月明星稀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操场上尽是三三两两的人影,立萱这个正经跑步的反成了异类。硬着头皮跑完一圈四百米,已经让她上气不接下气,脑部严重缺氧。体育不达标这件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确切地说,还有点狼狈。

  早上她跟傅余生从西区校门进来,经过学校的公告栏,真是只是经过啊,看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立萱也会好奇呢,又有谁得了表彰。立萱挤进去一看,先看到自己的名字,有一种好事近了的错觉,目光移上去,她动也动弹不了了。

  她想起来了,上次考八百米的时候,垨真突然打电话给她,她找了这个借口没去。从小学到大学,八百米是她的死敌。

  她后来还跟志琪在宿舍争论过——

  “学校不会因为体育不达标就扣住毕业证吧,学校还要抓就业率呢。”

  “学校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人不毕业,就影响了就业率吧。”

  这乌鸦嘴,她算是说对了。今天,她还特意被教务处的老师叫去说明情况,老师今天心情肯定不愉快,痛斥了她一番,“乔立萱同学,专业好就了不起了,至少要给体育部老师一点尊重,听说你体育成绩一向不好,是蜗牛,也要把全程给磨机完啊!”

  在种种高压和毕业证的面前,乔立萱同学悔悟了,更重要的是,她绝对不能让傅余生学长瞧不起她,因为看到公告栏的时候,他眼里也尽是诧异,仿佛在问她,这也不能达标?所以,在教务处,立萱对老师说:“给我一次补考的机会吧,我一定会及格!”注意他说的是及格不是达标。

  立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话会是她自己说出来,老话不是说冲动是魔鬼嘛。

  可悲的是,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学校操场上,迎着呼呼的北风,跑圈圈了。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瓶水,立萱渴得要死,想也没想,接过来喝下去,一边说了谢,看到傅余生正对着自己笑,喉咙微缩,水进入了气管。立萱偏头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听到傅余生说:“不怎么理想啊,四百米跑了五分钟。”这成绩怎么能达标呢。

  立萱说:“学长怎么也在?”立萱心想,该不会是专程到操场来看她跑步的吧。可是立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可是法学系的风云学长,人品好,听说篮球球也打得不错,肯定是每天体能训练练习了的呗。

  果然,傅余生说:“来跑步啊。”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给她。

  立萱怀疑自己在进行上面那番思想斗争的时候,面部表情出卖了自己,立刻傻笑着说:“一起跑啊。”傅余生看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休息一会儿。”

  两个人跑总比一个人有动力,傅余生是男生嘛,速度比立萱要快,他在前面领跑,立萱在后面追,可是暗恋的力量再伟大,也大不过体力啊。立萱坚持了一百米,速度缓了下来,傅余生又折返回来,配合立萱的速度,可后来立萱实在跟不上他的节奏,傅余生跑在前面,对立萱伸出了手,“我带你跑。”立萱宕机了半秒钟,当然绝不是犹豫,而是有点不敢相信,她轻轻拉住他的手。男孩子的手果然是不一样的,宽大有力。

  立萱只够感觉到这一样细节,因为傅余生在加速,拖着她向前跑,立萱什么也顾不得了,断断续续听到傅余生说:“有节奏的呼吸,记住这个速度。”立萱喉咙里像火在烧,呼吸急促,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对他点了点头。以为只是跑一圈,他却拖着她跑了八百米,立萱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傅余生看了看手表,说:“五分五十秒。”

  立萱惊呼了一声,差一点就想抱住他欢呼,高中结束之后,她从来也没有跑这么快过呢。

  傅余生说:“明天晚上九点,我在这里等你,练习一周,应该可以达标。”他说完去拿矿泉水解渴,立萱有点受宠若惊,他在黑暗中的背影也觉得熠熠生辉。

  很多年以后,想到傅余生,立萱总是想到他拖着自己在操场上跑步,回忆里他呼吸沉稳,她反复念着他的名字,傅余生,傅余生,多好的名字,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后来也说,“乔立萱,那天晚上,等着你来的时候,我一共跑了一千四百米,操场太大了,天太黑了,怕遇不到你。”

  一想到曾经被人那么温柔地爱过,心里就暖起来,可是当时的立萱却完全不知情呢,接过矿泉水,纯情得连视线也不敢跟人碰一碰,更不要说流露心底爱慕。

  但这样的花前月下,来了一个不相干的第三人。陆锦一路过操场。

  立萱看他一身的休闲运动装,罩着一件敞开的轻薄羽绒服,头发半湿未干,像是刚游过泳,立萱猜测他肯定是从倪家出来。倪家的恒温池四季都适合游泳。立萱不得不说,陆锦一这人真是衣服架子,从头到脚一身的休闲,却半点懒散的样子也没有。

  立萱偶尔在本校碰到过他几次,也跟志琪讨论过陆锦一,志琪说他真人比照片还帅,因为上次本校女生因失恋在学校的BBS上痛哭,男主角是旁边医科大的男生,被人肉出来,爆了照片,这件事情虽然闹得琼瑶似的轰轰烈烈,陆锦一本人却半个字也没有提过,搞得跟不关他的事儿一样。

  陆锦一虽然爱玩,却不是纨绔子弟,听陆律师说他在医学院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一个律师的老爸天天督导,可不是出来混的。更有甚者,郭医生有时候对垨真进行汇诊的时候,也会听取他的意见,毕竟他主攻方向是临床心理学。

  陆锦一是准备打电话的时候,发现立萱在操场上的,他晃了晃手里的零食,礼貌地对傅余生说:“能借她十分钟吗?”

  立萱这几年慢慢跟陆锦一熟悉了,他有时候也跟她开开玩笑,“不打扰你谈情说爱吧?”立萱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我体育不达标,要补考!”言下之意,傅学长可是来帮她补考的。陆锦一听就笑了,她跟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立萱立刻说:“陆锦一,严肃点啊。”她才不是那些被他迷得团团转的小女生。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傅余生就慢跑着离开了,立萱转过身,看到之前傅余生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心里空落落的。

  陆锦一说:“看什么,早走了。”没有外人在,索性声音放大了一些。陆锦一把零食丢在立萱的身上,“垨真说你爱吃的,拜托,你去别墅能不能去得勤一点,不能每次都让我跑退吧。”是薛阿姨做的蛋糕,立萱有时候会想,如果离开倪家还有什么值得让她留恋的,薛阿姨做的小点心,一定高居榜首。立萱说:“我在帮我同学代兼职。”陆锦一看她在袋子里翻来翻去,“你是吃货吧,早上把垨真丢在咖啡馆了?”立萱反抗,“哪有?!”她早上虽然走得匆忙,可留了便条,不是还给了他一些零钱,宽时窄用。难为她想得这么周到,这怎么能算是“丢”呢?

  不过陆锦一这样一问,立萱心里有了底,“垨真不高兴吗?”他不高兴是天底下最最最最麻烦的事儿,立萱深有体会,垨真平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温顺得像绵羊,你以为他不懂,人家是压根不上心,他上心的时候,简直山崩海啸,固执得谁也劝不住。大前年春节,倪先生过来跟他吃饭,话不投机,吃了一半就发脾气,要把倪先生和姜意珍统统撵走,薛阿姨都吓傻了。

  陆锦一问立萱,“你什么时候补考啊?”立萱拉下脸说:“下周咯。”陆锦一瞧她喘气的样子,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没能平复,嫌弃地说:“你得了吧,让垨真给陆律师说一声,找教务处通融一下,你也别瞎折腾了。”立萱说:“那怎么行?”她这次可是牟足了劲儿,要让傅学长刮目相看呢。

  再说立萱心里有一条清楚的界线,她不能太依赖倪家,不过惹垨真不高兴,总是她的错,说出去,是有一点重色轻友的感觉。

  ***

  立萱为了表达歉意,第二天一早坐公车去倪家别墅,因为事先没有打招呼,垨真在游泳,薛阿姨说要去后院摘柠檬。立萱自告奋勇跟她一起去,后院只有一颗柠檬树,种了好些年,一开始是方便倪太太的下午茶会,有新鲜的柠檬供给。倪太太没有口福,还没有尝到滋味,就失踪了,这颗柠檬树却在倪家根深蒂固,树梢离地有五米了,比一层楼都高。

  立萱正是一个玩新鲜的年纪,围了围裙,要亲自去摘。薛阿姨从园丁那里拿了梯子来,她在下面为立萱撑住木梯。立萱摘了几颗,切开来都略酸,薛阿姨让立萱下来,自己要上去,“顶上的分枝有青苔,很容易滑脚。”立萱简直玩上瘾,要爬到树梢上去。

  其实立萱是个很稳妥的人,做人稳妥,做事也是稳妥的,绝不走偏锋。也可能是因为胆子小,摘柠檬也只摘触手可及的,再远一点,怕掉下去,满满摘了一小篮。每次都称赞薛阿姨的蛋糕好吃,这一次自己也立了一功,立萱正得意的时候,听到树下有人说:“你在上面干什么?”

  立萱低头向下一看,不看还好,真心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爬了这么高,她心里恐惧,脚下一滑,人就倒了下去。立萱听到了薛阿姨的尖叫声,预期的疼痛不怎么痛,柠檬树下有一个小坡,立萱被人抱着滚了好几圈。停下来,及目看到对方的衣袖上满是泥浆。

  立萱说:“倪垨真,你干嘛不接住我。”剧集里面,不都是可以美美地被接住的吗,那有自己这样狼狈的?昨天晚上才下过一场阵雨,肯定也跟他一样,满身是泥。垨真轻呲了一声疼痛,呼着气说:“我不知道你会掉下来。”

  “不是都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吗?”

  “嗯……没有……练习过。”

  初一听,不明就理的人也许觉得这对话带着点幽默。虽然立萱常常欺负垨真不谙世事,但这几年,她几乎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比起常人,垨真的生活是练习得来的。老师要教他练习识别他人的情绪,还要教他练习处理自己的琐事,他有时候还必须打破固定的习惯,以适应突发状况的意思,总之,全靠练习。有时候,立萱有时候会对垨真辛苦,她说:“单独相处的时候,可以不对我使用练习的技巧。”

  可是随心所欲的话,垨真不知道他认识的世界和她认识的世界,是否一致。

  就像立萱为他贴创可贴的时候,垨真手臂挂了好几条口子呢,立萱贴成数学符号“不等于”,立萱说:“你不是那么热爱数字逻辑,给你打补丁。”垨真说:“我也给你贴。”立萱笑着后退,忙说:“不要,不要。”可是垨真的力气,始终要比她大一些,这个时候,立萱就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生气了,我要生气了。”嘴角却是掩不住地向上微翘。

  换成别人,这样一句半笑不笑的话,也没有什么权威,但是每次垨真听到这句话,就乖乖地收手。其实有时候,他不太懂得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该认真。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玩笑这样的时刻。立萱也觉得遗憾,因为他没有笑。

  立萱整了整衣袖。曾几何时,那个还没有她高的小男生已经窜得比她还高了,对于长到一米六二就再也没有长过个子的立萱来说,一八三的高度确有点太高了,立萱展平创可贴,说:“低下来。”垨真微微弯了腰,迁就她的高度。立萱把手伸得高高,自他头发取下一丝半枯的叶子,“刚才不是洗过澡了吗,这是什么,不爱干净!”

  他爱干净得几乎有洁癖,明明是玩笑的话,他却当了真,要再洗澡。

  立萱高兴捉弄了他,自个去换衣服,站在二楼公用浴室的镜子面前,发现背后蝴蝶骨的中间,好像擦破了皮。立萱用力想贴一块创可贴,可是手怎么也是别着的。立萱高声叫了几声薛阿姨,可是没有人应答。立萱从浴室探出头喊人,看到垨真正打算进图书室,刚换过的一身浅色的衣服,瘦高的人站在白色的门边,真养眼。立萱却不怀好意地说:“薛阿姨没给你吃饭吗,这么瘦。”对于她这种需要为减肥而奋斗终生的人,这不是活生生的打击吗?

  立萱缩回头,过了一会,她又冒出来,说:“你过来。”垨真还在没有明白状况呢,无故被人挑剔了,就听到立萱在浴室里叫他。垨真慢慢地移过去,见到立萱在镜子面前,解了一颗上衣纽扣,垨真忙退了出来,一颗心轰隆轰隆地跳。立萱把头发盘起来,侧着身子照镜子,隔着墙催他说:“垨真,过来帮我贴一下创可贴。”

  垨真这才又进去,好在他一向都是有点木讷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立萱把衬衣从背后拉下来,方便他贴创可贴,一边问:“贴好了吗?”垨真说:“一张不够。”立萱就侧着身子去照镜子,衬衣从背后向下拉,别着身子拿捏不准力度。垨真看到

  A的横带,淡明黄的蕾丝文胸。立萱说:“哦,是差一点。”不过还好,没关系。

  立萱看漫不经心地站在镜子面前擦乳霜,一面观察着垨真的表情。陆锦一说他昨天生闷气,可是今天见他并没有不高兴啊,就跟他闲话起来,立萱问:“陆律师给你请了新的老师?”

  两年前,立萱就不单独给垨真上课了,他慢慢长大了,需要更专业的指导老师。但每周总有那么固定的两天,她会来别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但见他仿佛成了例行公事,立萱升到大四,这一个季节,倒是来得少了,上一次来别墅,是在一周前还是十天前,立萱已经有点不太记得了。但见面的机会倒是很多,因为他早上晨练,会跑步去咖啡馆。

  “老师怎么样,好吗?”立萱问。

  “嗯。”嗯?这是好还是不好?他的回答总是这样冷冷淡淡的。垨真见她心情极好,说:“萱萱,你晚上晚点再走,好不好?”立萱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她在镜子里看着,他扭捏了半天,才说:“我不想自己呆在图书室。”

  他是想她能留下来陪他吗?可能是相处得久了,对彼此品性都了如指掌。在倪家,立萱的话并不多,他爱说她就听,敷衍了事。在图书室,她霸占了书桌跟电脑,两个人也是分坐在两处,那样也算是陪着他吗?

  今天他这样一说,立萱心里咯噔一响。因为没有朋友,太寂寞了。

  立萱说:“吃完晚饭再走。”立萱妥协了,但是她跟傅余生约好要去跑步,这绝不能妥协。他撇嘴,问她:“晚上还有事?”她倒是大方,说:“因为要练习跑步。”他想起来了,陆锦一说过,她体育不达标。她的事情都很重要,他的事情都可拖延,微不足道。脑子里想起那个跟她一起并肩的男生,垨真哼了一声,立萱不乐意了,可能也有一点心虚,越心虚倒越有气势起来,“倪垨真。”

  他知道她生气,因为,“你一生气就叫我的名字。”

  别看垨真跟立萱能嘀嘀咕咕上大半上午,可是若是换成其他的人,他一天一整句话也可以不说。倪家帮佣的人都知道他惜字如金,不爱说话,对人处事很粗心,但机械记忆真是太好了。

  薛阿姨开饭的时候,立萱故意问他:“上周我过来吃饭的时候是用的哪一套餐具?”垨真说:“梅花粉的骨瓷。”立萱眉毛轻挑,“答错,你明天不许去咖啡馆。”他说:“明明是对的。”立萱耸耸肩,说:“我不记得了,所以没有标准答案。”他说:“是骨瓷。”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了,也是让人很烦恼的事情。

  垨真的记忆力相当惊人,他翻书的平均速度是八秒,几乎是过目不忘,立萱一开始简直不相信,测试过他,也用秒表掐过时间。心情好的时候,立萱会故意跟他玩一些记忆的游戏,随意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她说上一句,要他接下一句,输了是要惩罚的。秋天的时候,她会让他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个干干净净,冬天天的时候,她也会禁止他一周不能游泳,因为郭医生说,他运动得有点太频繁了。

  这天下午,她随口念了上一句,图书室门有人敲门。

  ***

  陆律师是从饭局上过来的,“立萱也在,垨真,有事情跟你商量。”

  他坐到了两人的对面的沙发。立萱站起来,准备回避。垨真特意望了立萱一眼,陆律师说:“无妨。”立萱又坐了下去,耳朵竖了起来,听陆律师说什么。从饭局上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原来是说垨真念书的事情。陆律师说:“安排了大学的课程。”

  垨真已经十七岁了,虽然平时有老师辅导,但如果没有进入正规的学校,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陆律师盘算着,又不要他拿奖学金,也不需要门门功课优异,让他去历练历练,扩展一下生活圈子也好。文科对垨真来说太难了,陆律师想来想去,还是安排他去念数学系。垨真听到数学系,倒是没有拒绝,可也没有说话。

  为了避免陆律师尴尬,立萱代替他问,“老师什么时候来?”这一次,陆律师却说:“四年制,去学校。”就是立萱就读的大学。立萱心里一算,并不算太远。垨真听到这里,说:“不想去。”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陆律师与立萱交换一个眼神,立萱问他:“为什么?”垨真说:“不喜欢,”想了想又补充,“时间太长了,太远。”要是去了,他的生活方式要大大颠覆了,这种事情,垨真是绝对不会做的。

  薛阿姨削了水果端上来,立萱推到垨真和陆律师面前,但谁也没有动,局面有点一点僵持不下。

  陆律师说:“立萱也在那里上学,可以相互照顾。”垨真这一回,没有说不去,但也没有说去。太远根本就不成问题,陆律师说:“有课的时候,金司机可以送你去。立萱也在,有什么顾虑。”陆律师以为垨真怕学习赶不上其他的同事,可他显然没立萱了解垨真,他怎么是会在意别人的人,同学拿了诺贝尔估许他也不会有太在的触动。

  立萱的学校垨真去过几回,他一直很好奇,学校真的有那么忙吗,她现在两周能来看他一次,他就很高兴了。

  如果天天去上课,说不定天天可以见面。但垨真不知道,如果今年九月入学,立萱七月就毕业了。

  垨真心里还在纠结,一边想着希望天天见着立萱,一边抗拒着人多的社交活动。拳头松了再握紧,紧了再松,显出一种焦虑。立萱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到他坐在沙发里有点僵硬,左手掩饰下的右手,握成拳头,郭医生说过那是紧张焦虑的一种表达。

  立萱向垨真挪了挪位置,伸手握住他的右手,中指从他指缝间钻进去,摊开他的手心,立萱就说:“找时间,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这也不是一天能决定的事情,先给他一点时间。多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对垨真总是一件好事,不能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夶风小说

  陆律师了解垨真的脾气,没有强烈的反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意。

  ***

  立萱这天回到学校已经很晚了。垨真送她回去,女生寝室离东门近,车子缓缓停在东门,金司机见后排没有动静,在后视镜看到立萱靠在垨真的肩头睡着了。立萱今天也累了,垨真心想,等一会再叫醒她。金司机下了车,说去买烟,给垨真和立萱单独相处的机会。

  车子里缓缓流动的大提琴声,有一种深夜岑寂的况味,立萱的头发落进垨真的衣领里,微微有一点痒。垨真的手向身后缩,沿着椅背搂住了立萱。拥抱仿佛是本能,并不需要练习,它会下意识找到最舒适的姿式。立萱动了一动,垨真停上了动作,但她并没有醒,睡得像猪似的。

  垨真垂下目光,就能看到她鼻翼微微煽动着。立萱身上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香气,是沐浴露的干净气息。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喇叭声惊醒了立萱,意识到车子已经停下来了,立萱低估,“到了?”

  “嗯。”

  立萱迷离着坐起来,看到前排的时钟,已经是十点了。立萱精神一惊,她算过时间的,到学校肯定不到九点。

  “我睡着了?”立萱懊恼,“怎么不叫醒我,我还要去操场跑步呢。”

  垨真眼里透着茫然,孩子气地说:“干嘛那么辛苦。”

  对于补考体育这件事情上,就显出了垨真跟傅余生的不一样的,垨真虽跟她走得近,可是他们却不是一国的。

  有些人,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像垨真,不需要那么努力;有些人,像她和傅余生,必须辛苦争取才得到了所谓的优异。但立萱没有跟垨真争论这个问题,她快没时间了,她慌乱地找着背包,推门下车,简直一气呵成,还差点撞上金司机。

  金司机上了车,看到垨真目送她离开,微微皱着眉头。金司机随意地问:“怎么走这么快?”没想到垨真会回答他,他也不解吧,他说:“说是要去跑步。”

  金司机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后视镜里垨真偏着头,一直看着立萱进了校门。真是,走得一点也不留恋呢,头也不回,下一次见面,估计也要等上几天了。等到连模糊的人影也看不到了,金司机才倒车离去,过红绿灯的时候,难得垨真主动找金司机说话,问他学校的事情。金司机笑着说:“我学习成绩不好呢,也没上几年学,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那时,学校课外活动挺多的,我们上学那时还兴野炊。”

  “野炊?”

  “嗯,要好的同学一起去郊外踏青。还有歌唱比赛,书法比赛。”

  垨真说:“这么忙?”

  金司机说,“怎么会觉得忙呢,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玩呢。”学校有学校的回忆,金司机大概也听说了陆律师要送垨真读书的事情,他这个年纪,正是上学的时期,金司机也说:“学点东西也好,学不了什么,至少也有几个同学可以回忆。”

  与垨真聊天,大部分时间是金司机在说话,今天晚上兴起了,金司机说:“反正都出来了,要不要去吃宵夜。上次立萱说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烧烤。”垨真有点犹豫,金司机说:“立萱爱吃这些零食,晚上正餐没吃多少,也不知道饿了没有,买点给她送回去,反正有车,一来一回也方便。”垨真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同意了。

  快熄灯的时候,垨真又电话给立萱,让她下楼。立萱见金司机拎着两包烧烤,虽然远远多于两人份,但怎么可能会嫌多的。垨真身上基本不带钱的,做东的人可不是他。金司机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使是他掏的钱,花的也是倪家的钱。

  立萱嘻滋滋地替志琪也谢了金司机,身后寝室传来一阵惊呼,熄灯了。立萱拎着烧烤摸黑回了宿舍,连再见也没有说,急乍乍的就走了,太熟悉了,不怎么见外。上了楼看到金司机还站在楼下,跟垨真说着话。那感觉真是有点怪异,因为是黑暗中的人影,怎么看着也不像垨真,高挑的身影,垨真那有那么高,记忆里是比她还小的孩子,不爱说话,爱装酷。

  立萱正出神,志琪从隔壁寝室回来,鼻子可真灵,闻着烧烤味回来的,立萱把袋子递给她,再回头,楼下垨真和金司机都走了。

  这天晚上,志琪和她搬了两张椅,到阳台上去吃烧烤,就着月亮,一地白色的光。志琪问立萱:“找到实习的单位没有?”一边说一边还被辣得直吸气,立萱说:“等我把体育补考的事情搞定了再说。”

  恍惚问听到志琪说:“已经有好几个人报名了。”

  “什么?”

  “寒假啊,刚才我说大半天,你走神呢?剧社的同学说春节后去沙巴群岛毕业旅行。”志琪凑近了问:“你去不去?”

  啊,毕业旅行,沙巴群岛?“马来西亚?”立萱问。

  志琪点了点头,比了几个手势,“九天八夜。”志琪又问立萱,要不要去。立萱反倒犹豫了一下。春节过后,每个寒假,她都会在倪家别墅呆上一段时间,因为倪太太聘请的主治医生要来为垨真复查病情,即使倪太太不在了,这习惯却也保留了下来。

  已过去的四年,足够立萱与垨真建立一套他们独有的相处模式。九天虽然很短,但好像立萱认真想来,自从与他认识以来,还真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垨真。

  ***

  今年的春节早,在一月底就开始放寒假了。立萱的补考也非常圆满地结束了,体育部的老师给足了她人情分。当在晚上,志琪还拉着庄学仁跟立萱一起庆祝呢。庄学仁也是学校剧社的社员,是傅余生的同班同学。庄学仁跟志琪是同乡,寒暑假两个人都相约一起回家,一来两往也就是熟悉了。后来,三个人聊着聊着就说到毕业旅行上去了,时间定在二月十八号。

  志琪说:“把傅余生一起叫上呗,人多热闹。”庄学仁插嘴说:“那走得开啊,他要去宏泰实习。”他说的“宏泰”是陆律师开的那间律师事务所,立萱虽然跟倪家关系不错,可志琪只知道她在一家倪姓人家家里做家教,其他的一概不知,她没有问,立萱也没有说。有时候垨真打寝室的电话找她,志琪问是谁,立萱也只说是家教那边的小孩。今天突然说到了宏泰,立萱吓了一跳。

  法学系的同学们大三开始就考过了国家司法考试,正常的规划是,做一两年实习律师,就可以拿到执业资格证。而实习的事务所,像宏泰这样的大事务所,自然是最为理想的。庄学仁说:“今年去宏泰实习的人,我们全系也就一个人。”

  傅余生不能同去毕业旅行,多多少少让立萱觉得失望,可是这实习也是头等大事。

  后来放了寒假,腊月二十七号的时候,志琪突然打了电话来,闲聊的时候,她说傅余生也要跟他们同去。志琪说:“立萱,你是不是对傅余生有好感啊?”立萱下意识地说:“哪儿有。”志琪就说:“你得了吧。”上次找人打羽毛球,叫了她三次都不下楼,后来傅余生来了,她跟人家打了一小时,要知道对于运动神经这么不发达的一个人,打一小时的概念,就是第二天,胳膊抬都抬不起。志琪说:“之前跟学仁吃饭的时候,听说他不来,你都失望得让我不忍目睹了,乔立萱,我可是费了半天口舌说服庄学仁让他来的啊,你可别辜负我。”立萱纳闷说:“辜负你什么?”

  志琪说:“这么一大好青年搁你眼前,你不下手,等着别人捷足先登啊。我可是全为你,你必须给我澄清啊,我这么热心,庄学仁现在都快以为我暗恋傅余生呢。”立萱扑哧笑了出来。

  因为那天晚上跑步错过了,第三天,第四天,立萱都去操场上等傅余生,他没有来,两个人后来倒是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怪,那有那么多的机会呢,他读法律系,她在教育中心。志琪说:“我初五六就回学校,等我回来,好好绸缪。”

  每年的春节,乔永安会回家小住几日,等到初八初九再回疗养院。乔永安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之前吃了饭还能散散步,近两年来,坐在轮椅的时候更多了一些。今年春节,才过了初二,身体就有些不适,只得提前回了军区的疗养院。立萱不放心,护士说,不能老这么坐着,还要适量运动。所了,立萱每天下午,都扶他去绿化带走一走。

  父女两天南海北地聊着,乔永安就提到了垨真。不知道是不是立萱多心,总觉得父亲对倪家特别关心。立萱还记得四年前他读到倪太太自杀的报道,沉默了许久,搞得立萱有一种错觉,也会好奇,“爸爸,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过倪太太?”乔永安瞪大了眼睛,严肃地说:“别瞎说!”

  立萱就嘻嘻地笑开了,“知道了,乔永安先生这辈子只爱过我妈妈一个人。”立萱听长辈提起过,他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纯也很真,若不是妈妈离世得早,他们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后来,她接到了郭医生的电话,垨真今天例行检查,闹着要见她。郭医生问了她在哪里,说金司机半小时后来接她。

  乔永安把立萱送到疗养院的大门,等金司机来的时候,乔永安问:“倪先生常常能见吗?”立萱摇头,四年来,她见过倪先生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清。乔永安对倪家的事情别样留心,立萱觉得因为他想了解自己的生活。没想到乔永安一声叹息,突然拉住立萱的手,“立萱在倪家别受委屈。”

  立萱觉得自己是了解父亲的,同学像她这么大的,都被家里若珍若宝的捧在手心,立萱要照顾父亲,还要看顾垨真。有时候,立萱也会羡慕垨真,虽然跟倪先生谈不上交心,可是生日时姜意珍总会送上礼物与蛋糕。男人对这种特殊的日记总是不会留心,父亲对她再好,也会忘记。立萱心想,如果她的母亲健在,会不会也像姜意珍一样,每年备上精美礼物。

  金司机是从前山宅子折来接立萱的,一路上叨念着姜意珍的儿子,倪垨业,之前一直在美国念书,前几天回来了。二月并不是美国的假期,金司机说:“年纪太轻了,杖着家里有钱,在外面又无人管束,被警察发现在小酒吧吸食冰毒。姜女士不安心,怕他学坏,要安排他回国念书。”

  立萱跟前山这位女主人的关系很普通,连面也没有见过几次,陌生到混在人群里,彼此也不能正确认出对方。几年前,倪先生带着姜意珍出席酒会,那位倪家得宠的继子曝光,果然跟垨真年岁一样,有一阵子倪家的佣人们都在讨论这个私生子,拿他跟垨真比较,唯一也最重要的一个差别在于,他健康,没有缺陷。

  金司机叹了一口气,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悠长而无奈。而车子正好驶入停车道,灯光打在远处垨真的身上。他总是非要她到场,才肯进治疗室,其实立萱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位外籍医生向郭医生询问了垨真近期的状态之后,他把垨真留下,单独在治疗室谈话。

  立萱跟陆锦一在外面等待,陆锦一跟立萱炫耀,昨天晚上他带垨真去清吧。立萱笑着问:“他肯去?”陆锦一说:“去是去了,一直嚷着要出来。不过,我发现了,乔立萱你的话在他那里就跟圣旨似的,我说完了载他去找你,他就消停了。”立萱笑了一笑,“你还骗他?”陆锦一说:“我怎么敢啊,昨天晚上真给你打电话了,一直占线,垨真那个失望啊,跟谁煲电话粥呢,谈恋爱了?”他转念想到那天在操场上那个男生,不过晚上太暗,并没有看清。

  “安排毕业旅行呢。”说起要去马来西亚的事情,立萱问:“下周薛阿姨春节假期还没有回来吧,我跟同学约好,要去马来旅行。”即使薛阿姨不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陆锦一丢下一句,“不过几天功夫,另请个看护不就好了。”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垨真的反应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

  立萱的假期,基本上是住在倪家别墅的,也方便照看垨真,薛阿姨也会请假回乡下老家十来天。

  她跟垨真的相处堪称默契,她霸占着书桌的电脑查资料,垨真一个人下棋,他早过了玩大富翁的年纪,下的是国际象棋。

  十三岁那一年,陆律师家里聚餐,他见到陆律师跟朋友玩过一局,他就会了。让他入迷的自然是国际象棋里的数学问题,等到垨真把那个著名的“骑士之旅”问题解决之后,他就兴致缺缺,但偶尔还是会一个人玩象棋,打发时间。

  立萱在写毕业论文,课题是自闭症。眼下就有这一位,自闭症患者有强列的自我意识,即使是亲近的人,有时候他有一点放不开。她在观察他。偶尔他们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立萱问,“那天听锦一说带你见到新的朋友了吗,感觉怎么样?”垨真该知道她是问去清吧的朋友。

  垨真说:“310平,上下两层,勾兑的法国波尔多产地的火山白葡萄酒。”教科书似的回答,立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立萱问:“那朋友们呢,相处得好吗?”垨真脸上显出一些迷茫,这正是立萱关心的地方。但垨真没有继续回答下去,脸上明显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把拿走的皇后,退回到原位。

  立萱懂得适可而止,看样子,今天他不会有心情跟她沟通。垨真自己下了一会儿棋,又转到书架前去取书,立萱一直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理他。垨真偷偷看她说:“锦一的朋友真奇怪。”立萱眼睛还落在纸页上,都没有抬一下,顺着问他,“怎么奇怪了?”www.chuanyue1.com

  垨真拿了书走到书桌前,瞄了一眼立萱的电脑,说:“金司机送我去的时候,小A和他正在吵架,小A摔了杯子,说他没心没肺没良心。”立萱听到这里放也下手中的事,专心听他说,“然后呢?”垨真说:“后来拉拉扯扯,锦一踩到了玻璃,小A又哭。”垨真的眼里流露出不解的神情。立萱放下了笔,问他:“小A是女生?”垨真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像这样的时候,立萱会觉得,垨真跟其他同龄的孩子完全一样。垨真不懂得“以他人的感知,感知世界”,他的世界里,是非观是直线的,没有曲折,在专业术语中,这是一种心理功能缺陷。立萱有时候在想,若是吵架的时候,对方生气地说:“你再说一遍。”搞不好,垨真真的会再说一遍。

  立萱说:“小A是锦一的女朋友。”垨真不相信,立萱头痛怎么给垨真解释他们只是在打情骂俏,立萱说:“这样说吧,你惹我生气的时候,我心里面也会想,我再不要跟你说话。”垨真更是一脸不可置信,“为什么再也不跟我说话?”

  他认真的神色,让立萱愣了愣,立萱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两个人正在交流的时候,图书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了,立萱松了一口气,看到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面一位是陆律师,后面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陆律师为他俩介绍,是为垨真临时聘请的看护,立萱上前跟她握手,心想,陆律师的动作真快。

  垨真古怪地看着立萱,有点紧张又不安。临时看护倒很专业,上前为他做自我介绍,她说:“垨真,你好,下周我会替代乔小姐看护你一周。”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垨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垨真没有说话,四个人倒也客客气气,陆律师只是她过来熟悉环境,没有停留就离开了。

  然后,立萱发现垨真在发呆。图书室里,他坐在沙发上翻书,翻得很慢。立萱坐到垨真的旁边去,肩并肩。立萱坐下的时候,垨真翻书速度加快了,又快到不寻常,哗啦啦地翻过去,立萱没有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垨真倒先开了口,不看她,只问她:“你要去哪里?”立萱想给他解释毕业旅行,可是又怕他问起问起来没完没了,只简单说了四个字,“马来西亚。”垨真的书滑到地上去了,立萱为他捡了起来,一边说:“几天的样子。这个新来的看护很漂亮,对吧?”只听到垨真“嗯”了一声,立萱立刻抬起了头,有点不甘心地追问一句,“比我还漂亮?”看到垨真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什么?”

  立萱坐回书桌后,发现垨真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翻了一会书,跑到墙角那个地图仪前,他找到了马来西亚群岛,注视了很久,久到立萱觉得有点异常。她不得走过去问他,“看什么呢?”垨真盯着地图仪,衡量着马来西亚与中国的距离。地图仪在他指间微微转动,垨真的食指点在“吉隆坡”这三个字上,轻声说:“三千公里。”

  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算能力,立萱转移了话题,她问他,“怎么算出来?”垨真没有回答,好半天,他说:“太远了,不想去。”没有主语,但立萱也听出来,是对她说的。立萱怔了一怔,垨真说:“我不想去,所以,你不去,不行吗?”立萱这才惊觉,他刚才看着地图仪是在跟自己做协商,但是自我协商失败。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到她了,立萱说:“只是几天,我很快回来的。”垨真说:“我不想跟你分开那么久,但我真的不想去。”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还有一点嗡音,像是小时候生病对她撒娇。

  立萱觉得他是不习惯陌生的看护吧,他一向不喜欢陌生人的,还有轻微的洁癖。立萱说:“要不然,我给陆律师商量,让陆锦一过来陪你,不请新看护。”这样他比较自在一些吧。垨真低下头没有说话,立萱又问他:“那你说说看,怎么样会比较舒服一点?”垨真就说:“你不去。”

  这样的谈话是根本没有结果,立萱也清楚,垨真心里也很挣扎吧,这种挣扎是天性带来的,理智上觉得不该这样,可是心灵深处抗拒着所有意外的安排。任立萱怎么劝说,垨真都不松口。其实垨真同不同意,对她来说有什么关系呢,她一样会去,只是见到他不开心,她难免也不开心。因为他对她来说是重要的人,可是如果他一味只是利用这一点,立萱也觉得生气,后来,晚餐的时候,终于谈崩了。立萱说垨真太孩子气了,要求别人来迁就他。

  立萱离开倪家的时候,垨真还在吃晚饭,以为他会发脾气来着,可是他默默吃着饭,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放心,她还是头也没有回地走掉了。

  ***

  立萱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还没有全暗下来。后来,接到陆锦一的电话,调侃询问她:“跟垨真吵架了?”嚯,消息真灵通,立萱有气无力地说:“他不习惯新看护。”陆锦一说:“慢慢劝解,不是还几天的时间吗。你跑出来垨真很担心你,怎么还不回去?”是垨真拜托他打来的电话,她走的时候,他可是连头也没有抬过。

  立萱说:“我回学校了,正好我室友今天也回来了,准备一下,下周一就出发了。”陆锦一说:“了解了,那你放心去玩。”未了,他追问:“傅余生也会同去?”立萱惊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陆锦一笑着说:“我掐指一算。”立萱才不信呢,“你诈我呢,哪有的事。”再爱慕,她也没有在发呆的时候把他名字反反复复写在笔记本上。

  陆锦一对傅余生本人没有什么印象,这个时候难免好奇,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此让立萱心心念念。可以肯定,的确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上次去宏泰找老爸的时候,锦一看到了他在里面实习。

  陆锦一说:“改天我去宏泰的时候,找他聊聊。”立萱着了急,“干嘛呢?”他故意让她着急,“给你把把关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听到断断续续的摩擦音,他不知道,这边立萱把手机瞬间藏到了身后。

  完全是因为做贼心虚——谈论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立萱表情有点尴尬,心里如小鹿乱撞。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即使手机通话的声音很小,她也不免怀疑,他会不会听到。傅余生跟她打招呼,“好巧。”他手里提着行李,想是从外地回来,穿了一件深色的长款大衣。在将暗未暗的天空下,更显得挺拔有致。旁边教学楼的灯突然亮了,在他身后绽开炫目的光点矩阵,清秀的脸庞只看得出轮廓,有一点若即若离的遥远距离。

  立萱想起在那部电影的名字,Avatar,本意是天神下凡。

  她站在原地没敢动。

  傅余生走了两步停下来,疑惑她怎么没有跟上去。立萱这才迈开步子,追上了他,“才回来?”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问什么不好,偏问这个,多没涵养的问题,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侵犯了他的隐私。年轻的时候,爱上某个人,无论自己说什么话,都觉得有错,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唯恐他不喜欢了自己。

  傅余生问:“准备行李了没有,”立萱要是说没有的话,在他那里可能会得到懒散的评语,立萱好一阵尴尬,说:“要照顾亲戚家的小孩,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呢。”话一出口,立萱又觉得是败笔,又补了一句,“他家里最近没人照顾他。”补了比不补还差,说得自己好像保姆似的。

  沿着教学楼走了一阵沉默的路,立萱问:“你后来怎么没有来跑步啊?”行李箱在安静的校园拖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时有一秒的停顿,傅余生是乎停了一下,他说:“啊,后来系里要准备一些活动,你考过了没有?”立萱说:“当然啦。”拽在手里电话,在这个时候突然震动了起来,肯定是陆锦一,立萱摸索着直接挂掉了。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人来人往的道路上。立萱问:“听说你在备考DELE?”西班牙语版的雅思。傅余生点头,放慢了步子,让立萱跟得上他的节奏,“三月才报名呢,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呢?”立萱对他信心满满,如果是他肯定没有问题呢,傅余生问:“你呢,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立萱把不听话的头发,绕到通红的耳背,“还不知道呢,找工作呗。”手里的电话又震动了起来,陆锦一有完没完了,立萱摸索着按下拒听。

  立萱跟傅余生同学了四年,单独说话的机会,却并没有多少。立宣这个人,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情窃,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胆小。傅余生跟她是两种人,自信大方,不会惧场,对谁都随和,很阳光。这是立萱喜欢他的全部理由,因为她想要的,他全有。

  这天两个人分道之后,立萱一步一步上了楼,楼梯的灯光很昏暗,突然觉得有一丝惆怅,那人走了,连光都没有了。整个人倒在床上,听到手机的铃声。铃声响起的时候,立萱在心里想着,也许志琪说得对,她应该对傅余生告白。

  刚进门的志琪听到铃声,以为她在卫生间,大喊了一句,“立萱,电话响了。”看到她在床上还有点纳闷呢。

  后来,手机没有电了,自然也就消音了。

  立萱洗完澡出来,志琪在上网找“七天六夜的马来西亚攻略”。立萱在床边擦头发,又听到她在跟别的同学打电话,说机票的事情,住宿定了下来,在仙本娜。志琪说:“水上渡假屋简直逆天,排到七月。”又忙着在QQ群里跟同学商讨行程。

  立萱想起手机没电了,一边充电,一边开机,有几个未接电话。立萱怔忡半天,全是垨真打来的。已经是十点半,垨真的生物钟这个时间该睡觉了。立萱打了别墅的电话,电话被金司机接了起来,说垨真回房间休息了。

  立萱想了想,对金司机说自己感冒了,这几天不去倪家了。金司机问她几天,要是垨真问起,他也好回答。立萱说:“两三天吧。”周一出发,估计再见到他应该到三月中旬,立萱挂了电话又觉得自己有点幼稚,好像故意跟垨真较劲一样。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志琪早就出门了,因为要潜水,一早跟同学去买适合潜水的衣服。立萱是被电话吵醒的,匆忙下楼,校门外停了一辆香槟色的车,金司机正站到车外,见到立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立萱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垨真买了感冒药给她,满满一袋子,金司机替垨真说,“不知道那种适合你,药店的人说感冒也会有很多种,垨真都犟着全买。”垨真他虽然没有什么的表情,但是眼晴里看起来很无辜,立萱觉得自己做了坏人。

  立萱接过药袋,脸上的笑也挂不住,很尴尬,她是骗他的。垨真却以为她不舒服,让她快点回去,立萱的手停在车门闩上,又转身对垨真说:“垨真,我周一要去马来西亚。”他虽然知道她要出门,没想到这么快,垨真望着她,“你在生我气吗?”

  立萱说:“没有。”垨真说:“你昨天就不接我电话,你说过你生气的时候,会不想跟我说话。”立萱简直哭笑不得,垨真该觉得她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人。立萱说:“真的没有,垨真,我大学马上要毕业了,毕业的时候,以前的朋友都要离开,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见面,所以,毕业旅行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跟同学约好要去沙巴。垨真,你能明白吗?”

  垨真只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瞬不瞬。立萱猜测垨真害怕变故,安慰他,“那个临时的看护你不是也见到了吗,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呢。”垨真说:“我不需要看护。”立萱若看不出他不高兴,那就白白跟他相处四年。但立萱这个时候,也在情绪的风口浪尖上,她回了一句,“我也是看护。”临时看护跟她有什么区别,一个时间长,一个时间短而以。

  话虽然这样说出了口,可是立萱也明白,在垨真心里,自己是不一样的。立萱说完,也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过份,一大早巴巴的给她买了感冒药,一句好话也没有。立萱想了想,问垨真,“吃过早餐了吗?”换个话题,也许能改变气氛。垨真不理她,立萱让金司机开车去转角那家餐厅,她自己跳下车。车子启动的时候,垨真看窗外景色,都不愿意看她。但立萱还是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意。

  立萱这个时候才惊觉,让垨真理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而垨真又是跟常人多么不同的人。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怕突然想起你更新,第二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