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安得广厦千万间 > 第九章 水形物语
  theShapeofwater

  (一)

  抓住了这个姓孔的同学,迟若非之前的不白之冤似乎已被彻底洗清了。但他总是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而且,一想到一个冰华大本的同学发展成了一个“暴露狂”,他内心就隐隐作痛,于心不忍。还好,“暴露狂”属于法律上的灰色地带,应该不会影响毕业证、学位证的领取?

  第二天,他打电话去询问,间接得之:孔同学声称自己一共“暴露”过两次,都是在这个月,绝对没有暴露过那么多次,并且,提供了正确的目击证人,证明:在孙晶、陈柏桐分别遇袭的两天,他正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在二教上晚自习。

  至于为什么要“暴露”?小孔一口咬定:是看了互联网上的行为艺术片,就想效仿一下,不知道这个东西违法乱纪?而且,他也没有打算“恶心”女同学。

  但警察问他到底在哪个网站上看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讽刺警察说:“说了你们也看不懂?都是外国的英文网站。”

  由于没有办法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小孔就是那个骚扰了冰华大学女生近一年的暴露狂,审讯似乎进入了僵局。

  正在这个时候,迟若非接到了方致远喜上眉梢的电话,告诉他:警察要去问讯孔同学的宿舍室友了,“我们也被允许去旁听”。迟若非立即向TONY请了假,自己开车赶到了冰华园,与方致远、公安干警汇合在了2003级机电系所住的宿舍楼之前。

  公安刚开始问讯,几个哥儿们就开始为小孔种种开脱。

  “小孔原来不是这样的,”机电系的同宿舍哥们儿情真意切地说:“他人很好,学习好,人品好,还乐于助人,整天笑呵呵的,怎么可能是个反社会分子呢?警察叔叔,你们千万别冤枉他呀。喜欢暴露,顶多是个生活习惯不好,不是人品有问题呀!”

  另外一个同学则说:“也许是因为家里有了什么事情,他突然受了刺激,一下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而且,他是最近一个月才开始喜欢,喜欢暴露的,我们也只看见他在宿舍里暴露过,绝对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长的时间。”

  “什么家里有事儿呀?他从小就在单亲家庭,要发疯早发疯了。而实际上是,他是个工科天才,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他妈妈自打他上大学后,开心地天天跳广场舞呢,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呀?”第三个同寝室的哥儿们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说个推论,你们别笑。我觉得吧,他是撞到鬼了,撞邪了。——真的别笑,也许这些词不太恰当,但我想的就是一个这么一个意思:小孔他可能是遭遇了非常规、超自然的现象。我们大家都是小知识分子、未来的科学家、无神论者,不会无中生有。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现象,不能用科学常理来解释的。”

  “这位同学,你是科幻小说看多了还是好莱坞大片看多了?”警察叔叔责怪道。

  于是,在警察蜀黍的正确引导下,调查事件终于朝向了科学、客观、有问必答的方向发展,问题重新回到老调重弹:小孔不正常多久了?小孔家里有可能有哪些事情?如此等等。最后就是没有什么收获。

  与校警、警察叔叔们分手之后,方致远忍不住问迟若非:“他们不让童鞋们讲鬼故事,纯粹是一个错误。有意料外的信息才可能有突破口,你说呢?”

  迟若非很想告诉他:警察们看问题的角度与你不同,他们只想息事宁人,而你为了能当英雄,当然希望事情的难度系数越高越好。不过,他也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多听听大家的说法,距离真相也就越近。他点点头,趁着夜色,两个人再次回到了机电系的宿舍。

  (二)

  听说有人对自己的鬼故事感兴趣,这位姓董的四年级男同学特别兴奋,热情地要给两位客人倒茶。迟若非谢绝了,——他与裴任之一样,不太喜欢用别人的杯子喝水。方致远嗔怪地看了他一样,爽朗地说:“我喝我喝!”

  董同学与上铺那位,同时觉得迟若非眼熟,也同时想到了电影电视。不过,这么一个室友遇事儿的节骨眼儿上,大家不愿意追问“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董同学开讲后,迟、方两个人才发现:同宿舍其他两个小伙子也都熟知这个故事。怪诞的是,几个小知识分子,谁也没有将这个故事当成一个子虚乌有的童话来听。

  迟若非怀疑:这一屋子人是不是都串通好了,有意来吓一吓外系的童鞋?——仔细一想又觉得“非也”:在这么一个小孔被抓的敏感时刻,他们应该不会想去弄个恶作剧。

  以往时间里,方致远自己在宿舍里讲鬼故事,为了渲染恐怖氛围,总是故意将灯熄灭,声音调小,有的时候还点燃了一根蜡烛,美其名曰“鬼吹灯”。

  而董同学讲这个故事,表情与语气几乎都是肃穆的。

  “其实,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不算复杂。”董同学开篇直抒胸臆:“我们机电系的同学,现在有很多约定俗成的生活习惯,都与这个故事相关。比如我们从来不会去荷塘月色或水木冰华边儿唱歌,比如我们从来不去六教上自习课,见到那片银杏树林都会绕开几十米走,就是怕招惹到幽灵。”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迟、方两位充分感受一下恐怖的前奏,接着才说:“话说1930年代,民国年间,有位江苏淮阴的后生郭生考上了冰华大学的工学院,就是我们电机、电子工程系的前身。那个时候,冰华大学的女生特别少,男学生们在校园里生活,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方致远打断他:“现在冰华大学也没有多少女生吧?”

  周围居然没有人笑,包括迟若非。方致远心里越发反感这位师兄了。

  董同学接着讲:“这位小郭同学偶然会去水木冰华游泳,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游泳衣游泳裤,小郭同学一般就只穿内裤去游泳,甚至,夜半时分,什么也不穿。”

  方致远本想再次打断他,质疑这类现象是否会在70年前的冰华园发生,但看到周围几个人屏气凝神的模样,最终忍住了问题。

  “但他没有想到,那年谷雨时候,人间四月天呀,他又一次从池塘里惬意地站直身子后,却发现几米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百花花的身影浮在水面上。”

  方致远琢磨着,这故事是该向美女、鬼魅还是艳尸的方向发展时,董同学的话语峰回路转:“那个年代很多中国人都迷信,此时暮色将至,郭生自然是吓了一跳,急忙朝着岸边游去,想快点儿离开这个池塘。但怪事儿发生了,无论他怎么游,那个近在咫尺的池塘都够不到边儿,他与池塘的边缘似乎隔着巨大的、看不见的障碍。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半夜在做梦,活见鬼了!”

  “然后,他听到身后有个平静如常的声音说: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是个懂点儿法术的人,现在有求于你,希望你留步。小郭大着胆子转过头去,以为会看到恐怖的妖怪,实际上,印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如诗如梦的人物:一位身上照着薄薄一层轻纱的男子,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肤如凝脂,俊雅无双。只看一眼,是个凡人的都不愿意再将目光移开了。”

  “你上次讲故事好像不是用的这几个词儿?”同宿舍一位哥儿们打断大董说。

  “我即兴发挥,可以吗?”董同学说,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方致远与迟若非之间来回移动,直看得方致远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但这位男子看起来很不开心,眉梢的愁绪显而易见,嘴角的纹路更是苦涩异常。他希望郭生帮他找一个人,年龄、男女、职业身份都不限制,但在身体的某个位置一定有一个荷花样子的胎记,并且酷爱荷花,喜欢与荷花相关的所有事物。男子许诺郭生以重金,并且还答应:只要帮他找到这个人,他会利用他的法术帮他达成一个重要的心愿。他让郭生叫他蛇郎,真实的姓名并不重要。郭生是个穷学生,当然为之心动。就热情地投入到男子的寻人计划中。”

  “郭生开始拼命在女生里头找,他和我们一样,有惯性思维:能让蛇郎这样个人物魂牵梦萦的,一定是个美女学生。虽然一无所获,他每天黄昏时刻,都定时跑到荷塘月色来向蛇郎做汇报,比如开始怀疑了哪个女生,比如碰到了什么新的情况。接触多了,他发现蛇郎博学多才,颇有朱自清之风,与之攀谈,当真如沐春风。所以,到了后来,找不找人倒成了次要的事儿了,每日能见蛇郎一面,倒成了郭生心心所念之事。”

  “我能不能插句嘴?”上铺那兄弟打断说:“朱自清好像是个闷骚内敛的知识分子,不太擅长言谈,你干嘛将蛇郎比作朱自清?”

  董同学接着说:“天下哪里有那么凑巧的好事?长得像蛇郎这么英俊的人物,还能口若悬河、博古通今?有朱自清的口才已经不错了。——郭生找人大概找了三年半,几乎横亘了他的大学生涯(上铺兄弟提醒:那个时候本科好像多是读5年的)。其间经历了不少的误会与错认,蛇郎从一次次的希望到失望,再到几近绝望,备受煎熬。可郭生却在与蛇郎的交往中受益匪浅,学问、能力与气质都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为此,到了大四的时候,郭生已经成为了冰华园学生戏剧社的社长、学生会副主席,全权组织了四年级夏天的大型戏曲活动。为了让同学们的表演更加逼真,他特别去当时北平京剧社团喜群社,请了两名专业京剧演员,来为活动助阵。请了一生一旦两位,尚老板与荀老板。”

  (三)

  “那时候,这明星这么好请呀?——你们现在试试看,去给我把赵薇或范冰冰请来!能请来,我服你们!”方致远忍不住插科打诨。

  迟若非莞尔一笑。

  “时代有差异,有差异!那个乱世,燕大的校长还和杀人如麻的军阀头子并排而坐、谈笑风生呢!”董同学说:“但这是另外一回事儿。且听在下重回故事:这个尚老板年方21岁,唱的虽是京剧中的老生,却是位货真价实、千娇百媚的女娇娘,青春正盛。与冰华大学戏剧社的交往中,尚老板不知不觉中对郭生芳心暗许。并且,没过多久,就在学生运动、时代解放思潮的影响下,开始了热烈的追求。”

  “意淫吧,意淫吧!我们就集体意淫吧!”方致远又打断说:“你不是刚才说过:郭生就是个乡下来的穷学生吗?怎么就这么招待见?尚老板既然早已成名,追求她的男人肯定如同过江之鲫,个个有权有势,犯得着来招惹一个就没有毕业的穷学生吗?——这故事的意淫思路,简直比武侠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赶上了那部叫什么来着的小说?一个矿工被省委书记的女儿看上了,叫什么来着?”

  “平凡的世界。”迟若非冷静地说。

  “对,对!”方致远总算有点儿感谢这位师兄了。

  “兄弟,别较真儿。我们只能管这个叫做,——缘分!”董同学拍拍方致远的肩膀,如是说。

  “有美女追求,郭生当然不淡定了。作为一个乡下孩子,我们现在说的凤凰男,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多么笃定与高尚的小伙子,一来二去,就与这个尚老板好上了。倒不是他有多么爱尚老板,而是美色当前、不用白不用。何况,尚老板还给予了他不小的经济支持,替他买了西装、皮鞋与手表,置办了阔少爷的全套家当。”

  “每次听到这里都好羡慕!”另外一名机电系的同学自言自语。

  “别羡慕了!坏事儿如期而至了。”董同学继续说:“又要学习又要办戏剧社,还要与尚老板厮混,郭生的时间当然不够用了,就很少去找蛇郎了,半年之后,他差不多将答应替蛇郎找人的事情给忘光了。就有那么一天,刚好是重阳佳节,他与尚老板约好了去西山登高过节,秋高气爽、层林尽染,正是北京一年里头最好的季节。”

  “也不知道,那个年代,北京有没有雾霾或者沙尘暴?”上铺那位哥儿们再次发问。

  “靠!别打断我好不好?我对你忍无可忍了。你以为你很幽默呀?——我在讲一个悲剧,知道什么叫悲剧吗?”董同学说:“每当讲到别人的悲剧时,我们都应该怀有慈悲之心,而不是冷嘲热讽。人生苦短,谁知道我们自己的人生会活成哪个版本的悲剧?”

  方致远急忙说:“我太同意你的说法了。请继续讲!”

  “两个人玩的太HIGH了,一不小心,就天黑了,下山比较困难。思前想后,两个人打算栖身在山腰的破庙里,玩玩浪漫。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了长时间的颠龙倒凤,玩累了就相拥睡去。睡到半夜里,郭生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寒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那个多日不见的蛇郎就站在他们前边几米的地方,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全身闪着一圈淡淡的月光,好似一个幽灵。而他的目光落在了尚老板裸露一半的身上,靠近左边乳房的位置,明显有一个类似荷花的标志,好像是一个胎记。”

  方致远“哇”地叫了一声:“原来,原来她才是蛇郎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蛇郎的表情可想而知,愤怒、悲苦、酸涩,简直痛不欲生。他质问郭生: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这个时候尚老板也醒了过来,她根本不认识蛇郎,看到他外表疯狂、目露凶光,她反而本能地挡在了郭生的前头,说:有什么不满,冲我来!或许,她以为蛇郎是她的一个疯狂粉丝而已。那个年代,粉丝叫什么?票友?就这个意思吧。没有想到,她的举动更加激怒了蛇郎,蛇郎立即用法术绑住了郭生,想将郭生置于死地。”

  “郭生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青涩小伙儿了,生死关头想起了应急之法,他反问蛇郎:凭什么杀我,你杀我总有一个理由吧?我们男未婚女未嫁,睡个觉招你惹你了?——当然,郭生是在装傻,自从第一次与尚老板睡觉,他就看到了她身上的荷花胎记,也知道她就是蛇郎苦苦找寻的那个人。”

  “这听上去比较自私。”迟若非突然说。这话倒也应景,没有引起董同学的不满。

  “表面来看,何止是自私?简直是卑鄙。明明知道一个人,还是一个友人苦苦找寻一个人、活的千刀万剐,自己遇到这个人,却装作不知道,仅仅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儿肉欲。这好比《红楼梦》里的贾雨村,明明遇到了香菱,明明知道她是故友、恩人甄士隐被拐的女儿英莲,却为了包庇有权有势的薛家,愣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董同学平静地说。

  “蛇郎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腔心事、前尘往事,一时间无从说起。而且,他自己也觉得杀掉郭生的理由不充分。于是,他决定,只带尚老板走。可谁又知道,这个尚老板可真是一个烈女子,她用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如果蛇郎敢带她走,她就马上自尽。这个杀不得,那个也带不走,三个人的纠结以蛇郎的一败涂地收尾:他不得不暂时离去,去荒郊野外舔舐自己的伤口。尚老板甚至不愿意给蛇郎独处的机会,给他机会向自己倾述衷肠、追忆往事。”

  “之后的故事,发展成了一个追一个、爱而不得的狗血情节。”董同学如是说:“我不妨讲的简洁些。”

  刚才被他骂过“忍很久了”的那个兄弟插嘴道:“狗血这个词儿用的不恰当。要有悲悯之心,慈悲之心。”

  董同学瞪了他一眼:“我是为了照顾这两位兄弟,人家两个大老爷们儿,何必非要听这些娘娘腔腔的情节呢?——蛇郎的法术导致郭生受了轻伤,他就借机迁怒于尚老板。交往了快半年的时间,他对尚老板有点儿厌倦了。这段露水姻缘,本来就是一厢情愿。回到冰华大学后,他开始疏远尚老板,躲着她,冷落她,希望她知难而退。可怜的尚老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越是被冷待,越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么爱他。”

  “而另外一个方面,蛇郎也在不停地打扰尚老板。他改变了计划,决定洗心革面,重新赢得她的芳心,而不急于带她走。再说,兵荒马乱的乱世,急着去别的地方,不但违背尚老板的意愿,还可能没有北平安全。”

  迟若非发现了这故事里的逻辑问题,轻声问:“他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尚老板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影视剧中的“失忆症”是个例牌菜,但他推断:能让几个冰华大学的爷们儿如此绘声绘色叙述的故事,应该有所不同。

  “其实,这个我们谁也不知道,多少代讲故事的人也没有说清楚这个情节。”董同学的回答果然不同:“有些讲故事的人,没有我这么厚道,就会添油加醋,说撞墙失忆了的也有,说蛇郎是穿越来的也有。但实际上,一切真相只有蛇郎一个人知道,而他选择了什么也不说,之前那么多年,没有对郭生说过,而今,他也不打算对尚老板说。”

  “真算条汉子!”方致远忍不住赞扬道。

  “对的,在有的故事版本里,蛇郎是一个有着魏风晋骨的人,也有侠义之心。他蛰伏在冰华园的N年中,救过很多人。只是他行事孤僻、偶有妖孽之姿,即使做了好事儿,别人也未必承情。”

  (四)

  “蛇郎对尚老板的追求,如果不是尚老板之前已经将心思许给了郭生,任是个女人的,都是该动了心的。试想蛇郎这般的天姿国色(周围两个兄弟又在假装呕吐,以表示对这个用词的愤慨),这般学问与人才,如此痴情一片,怎么能令女孩子不动心?”

  “你就说‘但是’吧!”下铺坐的兄弟禁不住催促道。

  “但是,——能被蛇郎刻骨爱慕的女子,又怎可能是一个平凡心思的女子?这个尚老板就愣是没有被他打动,或者说,也许曾经动过心,但她是一个固执无比的女子,认准了人,是不会去做改变的。所以,蛇郎一次次追求,掏心掏肺,都是无功而返,不仅没有求得佳人垂青,还无端惹出了各种麻烦,引来了更多的伤心与羞辱。他忍受皮肉之痛做出法术,为尚老板在白雪皑皑的水木冰华旁开出了一池塘的荷花,她看都没有看一眼、转头就走。”

  讲到这里,没有人打扰。方致远与迟若非,同时感动了几分酸楚:画面感太强,任是个年轻男人的,一想到蛇郎于一池风荷边矗立雪地的身影,都会感到萧索与悲凉。

  “再后来,故事变成了乱世里的一锅粥。日本人打来了,刚刚毕业的郭生本来留校任教、前景光明,现在却急急要组织同学们南下。恰逢此时,他又被一个女生纠缠了,正是当年冰华大学副校长的女儿周小姐。一个乱世中的戏子,一个学术泰斗的千金,凤凰男会选择哪一位?不用想都知道。但是小郭是一个有城府的人,他觉得战争中变数较多,不可不谨慎,所以暂时对周小姐态度暧昧,倒是没有立即恋爱。”

  “这个时候的尚老板深陷感情漩涡,无法自拔,终至大病一场,生生将自己大好的京剧事业放弃了。可偏偏这个时候,日本人打进了北平城,日本人中有位官阶较高的,从前是尚老板的票友,这当口占了江山,难免跋扈起来,一定要拖着重病的尚老板出来给‘皇军’表演。”由于讲得太多,口干舌燥,董同学不得不喝了一口桌子上的水。

  迟若非趁机说:“日本人固然可恶,但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对待有才能的人,最初是有礼貌的。”他其实想说的是:日寇占领时期,梅兰芳等戏剧大师蓄胡明志,流芳千古,——尚老板之后的故事若如法炮制,情节是否有些老套?

  董同学的讲法也算有曲折:“日本人对她已经很有礼貌了。别人梅兰芳大师不愿意给日本人唱曲儿是有民族气节,而这个尚老板不能唱是因为久病卧床,确实荒废了嗓子。那个时代的女子根本没有我们看电影看到的那么有荣誉感,尚老板不过是俗世中的一个痴情女子,她爱什么也好,不爱什么也好,有信仰也好,没有信仰也好,不过都是为了她的爱情。她与那个年代的很多女子一样,只为一个男人而活,因为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而好恶。”

  “多么美好的古代!”上铺那个兄弟又忍不住赞叹道:“别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写实,我喜欢——这故事。”方致远也说。

  董同学接着说:“所以,她咬咬牙,告诉日本人,你们叫我唱也可以,帮我把那个郭生揪出来,他来听我多少场戏,我就唱多少场。日本人随即答应了,很快,就将那个郭生揪了出来。尚老板不听蛇郎的劝阻,硬挺着身子去唱戏;可一到现场,见到郭生有意带着周小姐一起来,耳鬓厮磨,亲密无比。尚老板顿时气了个半死。她那场戏唱得杜鹃啼血、凄艳无比,刚刚唱过半场,就一个趔趄,从戏台上掉了下去。如果不是蛇郎用法术托住了她,只怕她早已命丧当场。”

  “尚老板回去之后,被病魔整整折磨了两个月,全靠蛇郎在旁照顾。这一病使她对郭生心灰意冷。高烧之中,她昏昏沉沉想起来一些事,虽然不确切,却足以使得她对蛇郎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她感觉,蛇郎好像是自己久别重逢的亲人。但心里梗着一件什么事儿,让她不愿意那么快接受他的深情。”

  “她的细微转变、眉目生情,已经足以叫蛇郎欣喜若狂了,那么多年的夙愿似乎唾手而得。在尚老板康复的时间里,蛇郎度过了数年之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间。”

  “可怜!”方致远说。

  “确实可怜。尚老板终于康复了。蛇郎小心翼翼地提议:搬到南方不打仗的地方去住,从此开始新生活。他甚至还说,只要尚老板喜欢,等打完了仗,还可以回来继续唱戏。尚老板犹豫很久,终于答应了蛇郎。我们可以想象:那一瞬间,多年未见的暖风骄阳一下子回到了蛇郎的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绽放在眉梢眼角。”

  “你怎么这么喜欢描写?搞得自己像个文科生?”另外一位兄弟忍不住说。他一不小心,说出了迟若非的想法:小董讲故事时不停用成语,描写细致入微,并非口语化的表达方式,记忆力、表达能力都值得倾佩。

  “千古书生侠客梦,我,就是最喜欢蛇郎这种重情重义的个性!”董同学接着说:“但临走之前,尚老板觉得还是应该再见郭生一面,以求一个说法。她背着蛇郎,约郭生出来,计划跟他说清楚之后,从此了无牵挂。”

  (五)

  “如果她不去自找麻烦、见这次面,故事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郭生收到她邀请的时候,就知道了她要跟着蛇郎去南方,一时间气的咬牙切齿(方致远“啊”的一声,心里想:难道他真爱上了尚老板)。可是,郭生绝对不是一个善类,他多年以来掩藏了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他是一个双性恋(方致远又“哇”的一声!)。他的此生挚爱不是别人,正是那年荷塘月色中,叫他一见钟情的蛇郎。之后的女人们,无非是红尘中的过客,对他来说,不过一时之欢罢了。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拖着不告诉蛇郎尚老板是谁了。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之后会那么对尚老板。与其说是他厌倦了尚老板,不如说是他嫉妒、憎恨尚老板。”

  “于是,他将与尚老板的见面地点安排在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在尚老板先到的那一个时辰,他通知了日本人。他想借着日本人的手,杀掉自己这个情敌。而在此之前,他就精心设计了一个局,让日本人怀疑:尚老板就是一个南京政府军统的特务。他找来了抗日地下组织,自称要锄奸,得到了地下组织的武器与人力的支持。那个见面的地点被他精心布置过,埋了五花八门的炸弹,最先跑进去的日本军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炸死了,一片混乱之中,迁怒到了尚老板。日本人自然以为这一切都是尚老板的策划。本来他们只是想活捉尚老板,却立即起了杀心。”

  “蛇郎在此前的几个月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尚老板的。尚老板突然不见了,他很快也得到了音讯,赶到了事发地点。可是他去晚了。就差几十米的距离,他亲眼看着尚老板被日本人的机关枪打成了马蜂窝。现代武器、枪林弹雨,他的法术又怎敌得过?他不顾枪炮地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尚老板,却感觉她已经断了气,生命再次消逝在了尘埃中。”

  即便没有闭眼睛,方致远也能感受到那个血雨腥风的场景,悲凉与凄艳,无边的绝望。他与裴任之一样,从小要发奋在学习,并没有看过太多的影视剧。所以,这个故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有着足够的感染力。——只不过,这中间百转千回的情感,只有等到若干年后,他才能真的体味到;那时,他势必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真爱。

  “蛇郎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他疯狂地向日本人发起了报复。一方用法术,一方用现代武器,就在冰华大学西门外的残垣断壁之间展开了肉搏,火光四射、震耳欲聋,将绮春园废墟上空的天都烧红了!近郊,看到这个场面的老百姓不止一个两个,可是因为打得太激烈,没有人敢走上前去看热闹。最后,所有的日本军人都横尸当场。蛇郎也是浑身是血、千疮百孔!”

  “抗日组织的人呢?不是说,郭生找了他们来帮忙吗?”方致远问,他的逻辑性向来很强。

  “不知道。”董同学直截了当地说。

  “应该是没有摸清楚套路,不知道该打日本人还是该打蛇郎,躲起来观望了。”上铺的兄弟笑着说:“反正,蛇郎是英雄,就凭这件事儿!为国锄奸,侠之大也!”

  下铺兄弟则说:“过了喔,过了!你这称赞的有些过了,——我也喜欢蛇郎,可是,我认为他所以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日本人,纯粹是因为他要报复,锄奸的动机不纯。这就好比这么个故事:有一个你从小青梅竹马的妹子,一直暗恋你,为了你,头悬梁锥刺股,考进了冰华大学。她爸妈都以为她天天向上、天赋异禀,实际上,她高考的动机根本不纯,就为你这个不成器的男人。”

  “兄弟,你太抬举我了!”上铺那兄弟说:“确切说,我家乡那个穷乡僻壤,历史上高考进冰华大学的还不到10个人,而且,无一例外全是男同学。小妹就算对我一往情深,想考上冰华大学,也几乎不可能!”

  “别跑题了。”董同学接着讲故事:“浑身是血的蛇郎用法术将尚老板的尸体封存在了绮春园的废墟中,他已经再没有力量带她去南方了,这一仗,耗尽了他的法术,他连走路都困难了。埋葬尚老板的过程中,蛇郎几欲昏厥,他伤心的样子,就连男人看了都要流泪。就在尚老板出门之前,他刚刚看了她的日记,她在日记上写道:‘枯木是否逢春?将死之心是否能回来?——或许是可以的,再爱就是一生厮守、白头到老’。蛇郎才知道,她已经爱上了他。可是,只短短两个时辰,从天堂到了地狱。”

  “蛇郎拖着重伤的身子,踉踉跄跄走到了冰华园西门,他碰到了赶过来的郭生,郭生要带他去养伤,他摇头不愿,他根本就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郭生趁机向他表白,说对他一见钟情、情有独钟、刻骨铭心,他愿意和他去南方,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继续生活。——蛇郎是何等的人物?心思一转,立即明白了:郭生才是杀害尚老板的罪魁祸首,是他促成了日本人与尚老板之间的误会。蛇郎愤怒到了极点,冲上去就要杀了郭生。可是他重伤在身,已经没有力气再杀得了郭生!”

  “郭生看到蛇郎恨自己入骨的样子,心一下子就凉了,就想:不知道他的法术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留着此人,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忍痛割爱!大丈夫行于天地,当断则断!就在当晚,他借了周小姐的钱,找来了一位懂得法术的道士,就在冰华园的荷塘旁偷袭,若干个回合的恶战之后,终于还是将蛇郎收了!”

  “小人之举,小人之举!”方致远忍不住骂道。

  “其实,我们也要看开,反正蛇郎自己也不想活了。这样,算成全了他。”上铺那个兄弟面含悲情地说。

  “最后的时刻,蛇郎显出了真身,他真的人如其名,就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大蟒蛇,在暗夜里的冰华园,摇曳着夺人心魄的光彩!只可惜,光晕之下,横七竖八布满了伤痕!”

  “哇!”方致远忍不住叫道。

  “为了展现最后这一段,我还曾用软件做过3D的游戏画面呢。”下铺的兄弟说。

  (六)

  “郭生最后有没有得到惩罚?”方致远问董同学。

  “没有呀!以我们当代人、只重视结果的思维来评判,郭生错在哪儿了?郭生设计下,一堆日寇血肉横飞,为国锄奸,丰功伟绩!郭生甚至还替冰华园除去了蛇郎这个千年妖孽,防止他用法术做坏事,降低校园惨案发生的可能性。凭什么他要受惩罚呀?——再说,你们还是小时候那个思维定式:坏人一定会在故事的结尾受到惩罚,实际上,真实的人生是有所不同的。”董同学意味深长地说。m.chuanyue1.com

  “靠!”方致远说:“我发奋读书的目标就是:让这个世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个郭生,能成大事。”迟若非说,表情上不知不觉带着点儿悲凉。这点儿人生感悟,或许是从他演过的戏中参透的。

  董同学双眼放光,立即说:“这位师兄,你说的太对了!试想:一个人,如果连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爱的人都能杀掉,那么该狠心到何种的程度?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事情阻碍他前进的步伐?”

  迟若非心里想:还有上天呀!人在做,天在看。但他没有说出来。

  董同学接着说:“这位郭生后来活了80多岁!当了大官,换过两次老婆,子孙满堂。没有迹象表明,他的后半生中,因为这件事儿而内疚过或者被报应过。但他利用职权做了一些事情,抹去了蛇郎与尚老板存在过的痕迹,冰华园里头后来的那些风水改造,二教到六教一线,多是他指导的杰作。他与自己曾经的老师梁教授、林教授吵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将北京的城墙连根拔除,理由是,破四旧,这些城墙阻碍交通,不符新社会的风貌。只有他自己记得:民国那些年,北平的城墙之上,郭生曾与蛇郎纵论春秋、把酒言欢过,也带着尚老板在城墙上看过北平的夜景,看那烟花浪漫。”

  “梁教授、林教授?你总算加入了一个现实点儿的人物!”方致远想笑着说,可惜,他不知怎么就是笑不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们喜欢这个故事吗?”上铺那个兄弟说:“我们宿舍的几个人都是人本主义者,素来强调的是个体在世界中的地位。这个故事里,乱世浮沉、天崩地裂,不过是一段不悔痴情、宏大爱情的背景罢了,一点儿都不起眼。人,显得比社会背景要重要。”

  “说的好。”迟若非禁不住赞了一句:“很多同学都是这么想的吗?”

  “那当然,那当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再后来呢?”迟若非问。

  “没有再后来了。有人说蛇郎是个妖孽,类似欧洲的吸血鬼之类的人物,也有人说他是上古的神明,托生在这个混杂俗世中,不幸走错了路。无论是哪一种人,他都像一个幽灵,魂魄可以随时寄生在花草树木、流水山石中,也可以寄生在人的身上。”董同学一脸虔诚地说。

  方致远疑惑地问:“你不是说被法师给收了吗?收了的意思不就是死了吗?”

  “笨呀!这种生灵本来就不是人,不是说死就能死的。法师只是暂时地压制了他的妖性,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会复活,或者说,托生于新的生命体上。”

  “听着怎么这么像异形?好莱坞的怪物多半都有这个特点吧?”方致远做出来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不过,这样活着不是很累吗?干嘛要这么活着?要是我,不如死了好。”

  迟若非有点儿不满地看了他一样,好像是嗔怪他干嘛越扯越远,又好像是责备他用词不准确。

  谁知,三位机电系的同学对他这个问题特别有激情,七嘴八舌、双眼放光地解释说:“他还要继续找他的爱人呀,此生不休,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要是能死他早就想死了,可惜死不了吧!别说他了,很多人活着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不也照样活着吗?兄弟,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不要纠结这个生死的问题好不好?”

  “冰华园里一半以上的灵异事件,都与蛇郎有关。那个黎芳堂每逢清明、谷雨,白天里也能听到歌声飘荡,那是蛇郎在哭。工学院里,不止一个女生,都在银杏树林里看到过有个瘦长的男人在吹箫,近处去看时又看不清样貌。还有的女生,春夏之交出门散步,回来之后就患上了短暂的失忆症。二教与六教都说闹鬼,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因为闹鬼死过人,毕竟,蛇郎是仍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人说,冰华大学里那一棵唯一的雄性杨树,经常会浮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

  看来,听了这个故事,问过这个生死问题的人绝对不止方致远一个;同寝室三个人,早就对这个故事悟出了各种观点,并且急于与大家分享。

  但方致远想到了别的:“去年建筑学系有位教授想开建筑风水课,虽然没被允许,他还是在他的乡土建筑课上大讲了风水,就是拿我们冰华园做的例子,说是什么围绕六教展开,哪里引活水,哪里建广场,压住所谓的邪气!”

  (七)

  “对,对,对!”董同学突又突然压低声音说:"有传说,冰华大学的几位教授,私底下仍同蛇郎有着来往,讨论学问,甚至探索教书育人。但蛇郎的法术卷土重来,很容易让人失忆的。所以,七八十年前的那段故事并非脍炙人口,仅仅限制于小众传播,口口相传。一旦写到网络上去,书写人就会失忆。你说神不神?”

  方致远害怕迟若非不满,不再纠结于超自然现象,重回正题“那你们说,这个故事,与小孔同学撞鬼有什么关系?难道,蛇郎又复活了,寄生在了小孔的身上?”

  董同学说:“八九不离十吧!不一定是寄生在了小孔身上,蛇郎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应该不会自己去干‘暴露狂’这么恶心的事情,他应该是给小孔使了什么蛊,让小孔通过暴露狂的行为来找到他的那个爱人。”

  另一个同学语气神秘的说:“小孔的左边腰线的地方,一个半月前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伤口,我们问他怎么弄的,他也不说。这很有可能就是蛇郎下的蛊。因为据说,他的那个爱人在相对的地方也有这么一个伤口。你们想呀,小孔到处去暴露,且身上带着魔法,如果真的遇到那个轮回到这个年代的女子,搞不好就能认出他来呀!”

  方致远半张着嘴,听着这个越来越匪夷所思的故事,实在是觉得:这三位同学一本正经在胡说八道。

  但听了他们最后一句,迟若非心里却微微动了一下:自己腰线的地方,倒真的有一个伤疤,是几年前拍外景戏时不小心弄伤的,TONY一直叫自己去医院做激光手术去掉,自己却不愿意:因为自己是疤痕性体质,手术做不好反而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没有想到,却与这个鬼故事的情节巧合了。

  迟若非觉得,还是该问问正事儿:“你们为什么会认为:小孔的转变与他的家庭没有关系?甚至与他本人的心情、学习成绩、恋爱状态都没有关系?”

  董同学还没有开口,上铺的哥们儿已经反应迅速地做答了:“你说我们先入为主也可以。暴漏狂应该是变态的一种吧,可就算这个世界一多半的人都变态了,就算我自己都变态了,也还轮不到小孔。他是个快乐的双鱼座,有点儿话唠,人还挺外向的,怎么可能忧郁到要去暴露呢?”Μ.chuanyue1.℃ōM

  董同学也连连称是:“是啊。我今天反复说了,他学习成绩不错,我们班里一共42个人,他综合测评大概能在15名之内,比我好多了。他既没有暗恋,也没有单恋,更没有恋爱。说实在的,我们班到现在为止(快毕业了),男女同学恋爱了的不超过5个人,不恋爱才是普遍性现象,大家也没有什么羡慕嫉妒恨的,一门心思学英语准备出国留学。小孔不会为恋爱这类事儿想不开的。”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小孔不对劲的?真的如同你们给警察说的那样吗?”迟若非试探着问。

  “我们怎么敢对警察叔叔撒谎呀?”董同学一脸惶恐地说。

  “我没有怀疑的意思。”迟若非循循善诱:“我只是想请三位回忆一下,在你们发现他有几个晚上很晚回来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交往了什么新的朋友,又比如看了什么书、新增了什么习惯?”

  几个人沉默了几秒钟,上铺那位同学突然说:“要你这么说,也是有的。小孔是个福建人,平素在宿舍里打电话,对象基本是老家的亲友。全国哪个地方的话最难懂?我估计就是闽南话了。靠,比广东话可难懂多了。好歹我们小时候看盗版碟、TVB,还熟悉点儿广东话。所以,以往时间里,小孔都是四脚八岔靠在床上给亲人打电话,从来不避讳宿舍的同学。反正大家也听不懂!也不会窃听到他什么私事儿。可最近,我清楚记得他至少有三四次手机接到电话之后就出宿舍外去打了。”

  “这有多长时间里?”迟若非追问。

  “太确切的时间不记得了,反正要比他经常独自出去更早,大概,大概差不多2个月吧!”上铺同学说。

  方致远看到迟若非追问细节,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也想到一个细节,紧接着问道:“孔这个姓氏,应该是我们北方的姓吧,孔子的几重孙?不是吗?——他一个福建人,应该姓林才对呀,林平之,林语堂?呵呵,怎么会姓孔呢?”

  几个同学都被他逗笑了。下铺的一位说:“那美国旧金山还有姓爱新觉罗的呢?这事儿,可不一定。各个姓氏迁来走去,也是常事儿呀。”

  董同学想了想,说:“小孔也存不住话,好像说过:他爸爸真的是山东人,80年代初,南下热潮里,跑到厦门去做生意,才遇到他妈妈的。后来感情不和,在小孔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小孔也没有跟爸爸多来往,直到他考上冰华大学,他爸爸才特意跑来看过他一次。见面地点在校外,我们也没有见过他爸。说起来,这老爷子也真势利眼,看到儿子争气、考上好大学了,才跑来看儿子,以前死哪儿去了?”

  “那你们听说,他爸再婚了吗?他当时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其他的亲人一起来的?”迟若非问,他好像对方致远的这个思路很感兴趣。

  “这个真不知道。”董同学说。

  “好像他爸一个人来的吧。”上铺同学说:“你想,一般家长来北京看子女,不可能拖家带口的吧?反正他回来还挺兴奋,说他爸给他买了好多东西。他也没有提别人呀。”

  几个人又聊了大概半个小时,追忆了种种细节,快到关灯时间了,迟、方二人才走了出来。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更新,第九章 水形物语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