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shomon
(一)
在6—7月、8月的两拨惨烈下跌之后,股市貌似筑底了。迟若非还在医院里,悬在半空之中的心终于暂时找到了一个半空中的天台。
他专心思量:用一个什么巧方法去还余清文的7亿元借款,既让自己摆脱麻烦,又能表面上成全了对方的面子。却没有想到:立即遭遇了另一桩爆炸性新闻事件。
9月7日,安得集团原有大股东——梓鸿集团,通过二级市场耗资1.6亿元,买入安得集团股份790万股,占安得集团总股本的5%。经过这次买入,梓鸿持有安得集团股份已经达到了10.29%,为第三大股东。
按照A股规则,安得集团当晚发出公告:梓鸿集团举牌。
而这个时候,安得集团股票价格为20.4元,距离8月底部回升幅度不过6.1%。大股东“抄底”之心昭然若揭。
迟若非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李景姗就已经打来了电话:“JASON,JASON,你们公司有内鬼。你要准备引入战略合作者,我舅舅的钱,我看不用还了,让他直接入股安得,好不好?梓鸿集团的目标就是控制安得,现在你要和我舅舅联合起来求生存。”
迟若非阴郁地想:你舅舅的目的何尝又不是控制安得?但他暂时没有精力来考虑时韵集团余清文的“侵蚀”了。
虎视眈眈的金融大鳄,必须个个应付。
梓鸿集团的目标何在?
刚刚发生过股灾,之前还听林蕾多次抱怨股价下跌,梓鸿集团关联金融业务、质押资产损失严重,那么一转手,又是从哪里来的这大笔增持股份的资金?仅仅是大股东对安得集团信心满满、看好反弹前景吗?
他直接打电话给梓鸿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华健国,对方说的很轻松:“迟生,你不是怕股票老下跌吗?我现在帮你,肯定往上涨。”
迟若非问他:买股票前为什么不打声招呼?
华健国说得更随意:“二级市场买股票,散户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呀?我系个农民,老人家了,只懂得低买高卖,不晓得北方人几多规矩的啦!”
迟若非放下电话后不到半个小时,冰华大学同学、大股东老李就打来了电话,汇报“暗箱操作”秘密:梓鸿集团私下找过老李,愿意以馈赠某大型直播网站股份的条件,购买老李手中5.04%的安得集团的股份,条件丰厚,态度诚恳。
迟若非心中一惊,这次举牌,已经使梓鸿集团持有了安得集团10.29%的股份,如果再加上老李手中的这个5.04%,总计就会达到15.33%,——刚好超过了自己所持有的15.25%的股份(几次增资扩股、推行员工持股制度之后,几个大股东的股份都有所稀释)。也就是说,安得集团的第一大股东,将不再是自己,而变成了梓鸿集团。
在此之后,一系列糟糕的结果就会出现:自己将丧失对于一手创立的安得集团的控制权,梓鸿集团完全可以主持召开股东大会,重新委任董事长。
既然老李被他们找过,那其他几个大股东,肯定也被找过。迟若非立即打电话给了深圳的大股东马小琨,对方也承认,梓鸿集团曾经来找过自己,但被自己一顿痛骂,骂回去了。
“糊弄叫花子呀,‘直播’(以直播为主营业务的企业)早就走下坡路了,还好意思拿股份来送人。阴谋家,典型的阴谋家!”小马快人快语。迟若非谢了他。
很显然,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并购大戏。
直到这一天,迟若非才明白:孔比多对自己的私怨,不过是梓鸿集团一盘大棋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华健国,才是始作俑者。华健国是否知道刘大辉的以往身份,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迟若非并不知道,存亡之秋,老李并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觊觎安得集团的,并非只有梓鸿集团一家,找过老李的,也不止梓鸿集团一家。与别的商人相比,老李已经算重义气的了,但是,人在江湖,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迟若非需要做好反击的准备,再次需要很多的钱,更需要朋友的支持。
除了自己,公司里股份数额最高的就数陈应直与王富贵了,分别占比为16.36%与7.02%(后者刚在股灾中抛售过股票)。安得集团也是这两个人一手支持成长起来的,在过去的7年时间里,安得集团也为两个人也赢得了巨大的财富与荣誉。理论上来说,这两个人要比小马与老李更加不愿意放弃安得集团的股份。
但更加不愿意放弃股份,并不代表就更加愿意支持迟若非。
他与两个人的协商,并不顺利。
(二)
迟若非不得不提前出院。一身的伤疤,一头的黑线。
更糟糕的局面出现了。
已经连续一周无法打通林蕾的电话,最开始,迟若非推想:华健国旨在并购安得集团,林蕾是他的下属,肯定没有办法说服老板,心里纠结,故意不接迟若非的电话。可是,时间推移到了第二周,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他怕裴任之担心,趁着她睡觉,从她手机上偷偷抄了裴教授的手机号,一个电话打过去。
裴教授的态度很敷衍、很冷淡,说:“我会告诉林蕾你来过电话了。”
迟若非已经顾不上自尊心了,原原本本将梓鸿集团近期计划吞并安得的事件,向裴教授汇报了,将自己对林蕾的担忧也说了出来。
裴教授沉思良久,终于说:“林蕾被捕了。”
林蕾是在工作岗位上被公安带走的,裴教授之后与她的沟通都是在看守所进行的。由于不允许取保候审,教授第一时间找来了律师。
根据律师的说法:大约两周之前,林蕾的大学同学、也是裴教授曾经的学生陆佩佩,来求助过林蕾,说是想要一些梓鸿集团2004—2008年5年之间的温泉楼盘的建筑规划资料,她所供职的东莞某房地产开发公司想参考借用一下。这类已经建成的楼盘,资料基本是向社会公开的。何况,温泉楼盘就是个别墅群,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林蕾向来是个热心肠,立即答应了同学的要求,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这些资料找全了,亲手递给了陆佩佩。
谁知道,没过一周,警察就跑上门来了,说,梓鸿集团报案:她涉嫌泄露梓鸿集团核心机密,就将她给带走了。律师先后找了警方与梓鸿集团办公室,了解到:林蕾从公司档案资料室调出的资料并非只有2004—2008年5年之间的温泉楼盘,还包括公司策划的两个大型商圈项目的投标书,这两个项目涉及19亿元规模的资金,其中的一个地点正好是在东莞市。梓鸿集团称:陆佩佩供职的那家东莞企业,是梓鸿集团的竞争对手。
有她们两人交接投标书的确凿证据:她们聊天的那家咖啡厅,安了摄像头,确实看到了一份长的很像投标书的东西被林蕾递给了陆佩佩。
而更加不利的是,陆佩佩听闻风声,居然溜掉了,去了香港。警方在她的住处,真的找到了那两份投标书。
而林蕾的一个银行账户,莫名其妙地多了100万元的进账,还是陆佩佩的一个亲戚打过来的。
律师与裴教授同时去找了梓鸿集团档案室的管理员,这个人一口咬定:林总来找她要温泉楼盘资料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个类同投标书的资料袋。
“东莞的项目,什么时候开始投标?”迟若非问。
“就在后天。”裴教授的焦虑,能通过电话传导过来。
“华健国与林阿姨有过节?”迟若非接着问。
“林蕾自己肯定不这么认为。她在梓鸿集团工作了18年,一手筹建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功劳很大。但让我看,华健国并不欣赏她。尤其是近几年,华健国希望投机的那些事,林蕾一概反对,华健国很不高兴。现在看来,岂止是不高兴,他应该早就恨上了林蕾。”裴教授实话实说。
“陆佩佩,和你们有仇吗?”迟若非又问。
裴教授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她当学生的时候,给我写过情书。我,没有告诉过蕾蕾。”
迟若非心里苦笑,这么一段情仇,居然能被一个女人记了30年,乃至陷害起自己的同学来毫无愧色。裴教授也是太过内敛了,如果他早一点儿告诉林蕾,也许,林蕾会有防人之心。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刘薇薇的人品的。
8年以来,两个男人终于要合作分工了。一致意见是:这是梓鸿集团的华健国刻意为之的陷害,卑鄙至极!反并购、反陷害,所有艰难大事都需要同步推进。
而一切反击工作,也要背着裴任之展开。
林蕾的哥哥、广州某医院当外科医生的林主任,也放下手术刀,请了事假,自动加入到了营救林蕾的行动中。林医生没有裴教授清高,从小在广州长大,社会上朋友比较多。
迟若非亲自飞到了广东,到场了梓鸿集团参与的东莞竞标会。果不其然,那次的标的落入了陆佩佩所在那家公司的囊中。
但是现场搜集到的各类证据耐人寻味:很显然,梓鸿集团的竞标书根本就是敷衍了事,不像是要按照行业规则来争取中标的样子。
在迟若非调查、取证的第三天,梓鸿集团已经耐不住寂寞了。刘大辉一个电话打到了迟若非的手机上,光想到这个人,迟若非就恨得咬牙切齿。这一生之中,真的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但是,这危机时刻,他依然不动声色。
“迟董事长,我们华总想见您,您可否抽空?”
“时间、地点,你们定。”迟若非说。
当天下午,广州番禺,某废旧仓库,迟若非带着助理LEADER和一个新请的保镖,一起去见华健国。门口,四个彪形大汉,拿着仪器,将三个人检查了一个遍。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留在了门外。
华健国居然没有到场。来见面的,又是刘大辉,就是那个孔比多。——这个令迟若非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计较旧仇的时候了。
这个扮演刘大辉的孔比多,或者曾经扮演孔老师的刘大辉,戴着一副GUCCI的高档眼镜,西装笔挺,全然没有8年之前冰华园里那个暴露狂的痕迹,一见迟若非,态度非常的“热情”。
“哎呦,迟董来了,跑这么远,您辛苦了!快请坐,快请坐。——以前碰到过几次,不好意思,都没有向您这个大明星要过签名,今天刚好人少,您帮我签个名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递给迟若非,紧接着是一根万宝龙的签字笔。
迟若非没有签,权当没有看见,直接坐了下来。
刘大辉也不生气,收起本子和笔,也坐了下来。
刘大辉又是一阵喋喋不休的寒暄。
迟若非打断他问:“什么条件吧?”
刘大辉笑着说:“到底是迟董,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其实,不必的,我们认识也挺久了,叙叙旧,随便聊聊天——”
“孔比多,难道我们要谈谈2007年你在冰华园当暴露狂的旧事?”迟若非突然问。
笑容在刘大辉的脸上僵住。
随即几秒,他又露出了那万年不改的笑容,但已变成了恶狠狠的奸笑:“迟若非,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和我抬杠?你那岳母娘,这辈子搞不好都要呆在监狱里头了。小裴同学要是知道,都是你的错,会不会立即,——立即离开你、和孔老师好了呢?”
迟若非不说话。
“把你手中的股权,折价55%,全部卖给梓鸿,我们就撤销对林蕾的起诉。”刘大辉终于说。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华健国的意思?”迟若非问。虽然,他知道答案。
“这有什么区别吗?”刘大辉狡黠地笑了:“不怕告诉你,——这是我提议的。”
“华健国自己为什么不来?”迟若非接着问。
“你太抬举自己了,你以为你是谁?上市公司董事长?大明星?”刘大辉终于说出了这些年特别想对迟若非说的话:“我呸、呸、呸!你就是一个美国来的乡巴佬,靠脸吃饭撞好运的投机人士。你知道江湖上是怎么做生意的吗?华总驰骋商场30余年,刀尖上打下来的江山,真正的豪杰!你有什么资格,能和华总面对面地讲条件。华总只要轻轻动一下小指头,就能捏死你!”
“关林蕾什么事?她是你们公司的元老,高层骨干,煞费心机地陷害这样一个人,你们于心何忍?”迟若非换了个话题。
“迟若非,别在这里给我讲道德了,”刘大辉嘲笑道:“最没资格讲道德的就是你了!你混过两个职场,哪一个地方是讲道德的?林蕾,谁叫她是裴任之的老妈呢?摊上你这么一个女婿,算她倒霉吧!如果找了我,就不会有这单子事儿了。再说了,她一把年纪的大妈了,在我们公司,算得了什么?就她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她这个位子,换个小女孩儿来干,干的不知道好多少倍?企业里,最不缺的就是高管,扫地阿姨、文传小妹,都比高管有稀缺性!”
“她在你们公司十几年,对梓鸿集团的发展大有贡献。兔死狗烹,其他人会怎么看?华健国不掂量吗?”迟若非无视嘲笑,义正言辞说。这也是他的心里话:设套陷害一个一心一意效力于公司的功臣,何其让人寒心。
当代社会,职场恶之大者,无出其右。
刘大辉兴致似乎很好:“什么贡献?——她坏的事儿搞不好比立的功还多呢,华总早看她不顺眼了!那一年,想要避避税,就这林大妈,咋咋呼呼不答应,召集来一堆股东给华总难堪,华总当时恨不得跳起来抽她。还有去年,公司股权激励改革,那个方案也是她做的,华总也是极不满意,结果董事会还给通过了。她就一傻缺,以为自己谁呀?——股权激励,不就做做样子罢了,她还真想全面激励员工呀,还想胸怀天下呀?”
原来如此。华健国借机“杀人”,倒也不奇怪。
“别以为华健国可以一手遮天,中国是讲法律的国家。你们根本就没有充足证据。”迟若非说。
刘大辉冷笑了几声,这次没有多说,——他只想给老板办成大事儿,不想在林蕾的问题上节外生枝。很显然,迟若非是在套他的话。
“而且,即便是泄露了公司机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给商业秘密的权利人造成重大损失的,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退一万步,即便你们陷害她的罪名成立,也不过如此。想要安得集团的股权,没有那么简单。”迟若非说。
“你看,你看,你看!”刘大辉的口气再次变为了嘲笑:“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暴露出来了吧?如果小裴在场,她会怎么说?你居然如此轻松地说:她母亲在牢里关个两三年,不过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打算牺牲股权,去向任何犯罪行为妥协。”迟若非打断他说:“既然你们梓鸿集团不珍惜功臣,我就不奉陪了。”话音未落,已经站起身来。
“我们会不断举牌的!”刘大辉终于亮出了杀手锏:“你如果特别希望成为第二个万宝集团,我们倒是很愿意奉陪。”万宝集团是A股市场IT板块的领头羊企业,知名上市公司,该企业被“恶意并购”的民营金融企业数次举牌,乃至创始人被迫退休,成为了2014—2015年的重大财经新闻,众所周之。
“这是大事!”迟若非头也没有回地说。
“当然,迟董,我们给您一天的时间,您好好想想!”刘大辉胸有成竹地说。
(三)
一天之后,迟若非没有给刘大辉任何答复。
梓鸿集团说到做多。
两天之后,梓鸿集团再次举牌,1.85亿元,增持了安得集团5%的股票,使得股份占比高达15.29%。
第二天,迟若非增持安得集团5%的股份,投入1.82亿元,使得自己的股份总数达到了25.25%。
然而,仅仅只隔了五个交易日,民营保险公司家兴人寿就通过二级市场,耗资1.9亿元,买入安得集团A股约862万股,占总股本约5%。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梓鸿集团对安得集团二度举牌,再次增持安得集团870万股,单月增持累计数额达到了1700万股以上。
迟若非当然知道,家兴人寿与梓鸿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均为梓鸿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华健国。两家企业是名副其实的一致行动人。
但到了这个时候,梓鸿集团以及一致行动人,持有安得集团的股票占比已经高达25.29%,以0.04%的微弱优势,胜过了迟若非的持股。华健国控制的梓鸿集团,已经成为了安得集团的第一大股东。
没有给安得集团再次融资增持的时间,股份达到了25.29%的当天下午,安得集团董事会就接到了梓鸿集团的书面申请,要求召开董事会,罢免迟若非、孙原、陈应直、王富贵4名董事,还要罢免黄毅彤以及另外一名监事。
梓鸿集团终于亮出了底牌,一系列大手笔的增持,旨在抢班夺权,终结安得集团的迟若非时代。
这等爆炸性的新闻,当天,已经登上了诸多主流门户网站的财经新闻头条。迟若非,自22岁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成了财经新闻头条的主人公,而不是娱乐新闻的主人公。
这一次,连方致远都没有调侃的兴致了,他秀眉紧皱,忧心忡忡地问黄毅彤:“我们怎么可以帮的到迟师兄?”
黄毅彤冷冷说:“你先想一想,怎么救得了到我们自己吧?”
之后的半个月,一切对于迟若非及其团队似乎很忙碌,在财经评论人士眼里,被说成了“困兽之斗!”。
首先,在黄毅彤、方致远的组织下,从孙原总经理,到大股东、影视红星Z哥,再到紫龙、废都等公司的知名签约演员,都在公开平台发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愿意与迟若非站在统一战线,并且认为“恶意收购”是不得人心、不会成功的。
“恶意收购”一词,被第一次运用到了梓鸿集团与安得集团的纠纷事件上。
教父余清文再次打来了电话,这次是催款,要迟若非还他的7亿元急用。落井下石的姿态昭然若揭。不过,李景姗随即也带来了电话,说她舅舅那里是有回旋余地的,他们愿意成为安得集团的战略合作者,立即入股,对抗梓鸿集团。
迟若非第二天就把7亿元连本带息全还给了他,带着一种大丈夫赴死的气概。
在此之后,德高望重的大股东陈应直——天泽集团董事长,貌似也不再支持迟若非。
安得集团万般无奈之际,决定以收购股权的方式,稀释梓鸿集团的已有股份。发布的交易预案公告,安得计划以发行股份的方式购买灵宝金融持有的家兴人寿股权,初步交易价格为16.13亿元。
而灵宝金融是陈应直所在天泽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实际控制人正是陈应直。
令大众媒体意外的是,该举措遭到了陈应直的激烈反对。在随后的安得董事会上,陈应直以及所在天泽集团的三位董事,对重组预案直接投了反对票,表现了鲜明的态度。理由义正言辞:这一举动也将稀释天泽集团的股份。
天泽集团,一下子被从朋友的位置上推到了疑似敌对的位置上。
由于重组预案需要召开第二次董事会和股东大会,梓鸿集团和天泽集团目前的持股量超过41%,可以否决安得提出的任何议案。
面对天泽集团的翻脸,财经评论员说,安得集团最后的遮羞布已经被撤掉了。
这场纷争,烧到了目前这个地步,就连裴任之也知道了。
她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找妈妈,却被他爸几句话糊弄过去:“你妈担心被卷进去,已经出国避风头去了,别操心了。”
看着迟若非日渐憔悴、殚精竭虑的神情,她又想问、又问不出来。
有一日,她从后头抱住了他的腰,鼓足勇气说:“梓鸿集团,对不起,我妈妈职位太低,——”
还没有说完,就被转过身来的迟若非抱紧在胸前,嘴被他一个滚烫的吻封住了。
(四)
商战之中,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如同股票的K线图。
一周之后,大众舆论、盟友数量,这同一杆秤,居然开始向安得集团倾斜。
安得集团工会委员会起诉梓鸿集团损害了股东利益,所在城市的人民法院已经受理此案。根据《民事起诉状》,安得集团工会的诉讼请求主要有:请求判令被告持有安得股票达到5%时及其后续继续增持股票的行为属于无效民事行为;以及要求不得对其违法持有的股票行使表决权、提案权、提名权、提议召开股东大会的权利及其他股东权利。
诉讼的主要理由是:梓鸿集团、家兴人寿未履行向证券监督管理机构书面报告的义务、未严格按照《证券法》、《收购办法》的要求履行信息披露义务、增持属于无效民事行为。
而越来越多第三方加入到到了安得集团的阵营中来。
安得集团的三位自然人股东,向证监会、银监会、保监会等七个监管部门实名举报了梓鸿集团,质疑其用于收购安得集团股票的资金来源是否合法。
安得独立董事以及两位国内重磅财经评论人士,分别在微博上公开质疑梓鸿集团的“野蛮收购”行为,以及其收购资金的来源合法性、杠杆收购的操作弊端,质疑梓鸿集团领导安得的能力与信用。
方致远、黄毅彤在几个地方电视台上组织了连篇累牍的财经探讨类节目,追问:“资本与管理层,究竟谁该控制公司?”“金融资本诚信不足、能力不足、无长远计划,是否能左右一家实业民营企业的未来?”
媒体、吃瓜群众,从开始的看热闹、拍巴掌,态度转到了对安得集团的同情。
舆论压力牵制住了华健国的精力,整整一个月时间,梓鸿集团对于林蕾的诉讼仍停留在最初两周的取证阶段。乃至后院“着火”之后,华健国才反应了过来。
他忙着收购安得A股的股票,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公司的股权也在被人悄无声息的转移与增持。一位大股东联合数位公司元老、董事召开了临时董事会,严重质疑华健国近期的投资操作与杠杆收购的风险性,抗议华健国本人对于公司重要高管的诉讼不合理不合规、有损公司利益。
董事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召开,整个会场火药味浓厚,华健国根本无法控制。
而这个大股东,就是住在北京的翁平清老师。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着朴素的知识分子,居然是一个隐型富豪。梓鸿集团也没有人在意过,他早已成为了公司的大股东,在梓鸿、安得纷争之前,持股比例已经超过了3%。
当然,他是一个完全的自然人。如果不是因为2年前在上海偶遇了林蕾,他也不会想到,辗转投入资金,买入梓鸿集团的股份。他是听了林蕾的介绍,产生了投资这家广东企业的兴趣。
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忠心耿耿的林蕾,居然被自己的老板给害了。得知林蕾被抓后,没等迟若非来找他,他就主动找了迟若非,加入到了救安得、救林蕾的阵营。
他用最快的速度,暗渡陈仓,增持了尽量多的梓鸿集团的股份,增持股份高达10%以上,可以要求召开董事会。另外,他去看守所多次探望林蕾,与裴教授沟通过更多次,了解到了梓鸿集团股东、高管们的人际现状,一个人一个人去拜访、去说服,团结到了最多的人。
完成以上工作,需要大量的时间。
所以,迟若非配合他,在资本市场上演了一出戏,吸引了华健国的注意力。
陈应直,也受邀在该大戏中出演了一个居心叵测、背信弃义的大股东角色。
还没有等到华健国整理思路、摆平自己公司的一堆股东,公安人员就已经找上了门:刘大辉涉嫌陷害林蕾的诸多视屏、录音,已经被迟若非上交了。——充分的证据显示,林蕾是被多人合作而陷害的。
没等刘大辉逃跑,就被抓进了看守所。
作为一个地痞流氓+惯犯,所以没有跑成,迟若非下足了功夫,请了人盯住了他。这个流氓,还曾试图绑架翁平清,当场被公安逮了个正着,且再次取得了刘大辉的犯罪证据。要不是迟若非提早设防、欲擒故纵,翁平清搞不好真的有危险。
1周之后,林蕾被保释。两周之后,梓鸿集团撤销了对林蕾的诉讼。
就在当周,迟若非再次增持1%,总股数占比达到了26.29%,再次夺回了第一大股东的位置。
半年之后,联合梓鸿集团陷害林蕾的陆佩佩,也在入境过关时,被警方抓获。
至此,安得、梓鸿股权之争,落下帷幕。
后发制人,是需要去做严密的工作的。
风险博弈中,运气成分不可或缺。
在那次去见刘大辉之前,破天荒的,他去找了多年未见的师弟——傅道宁,这个曾经视自己为仇人的人。
职场之上,很多人只知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可迟若非通读过资治通鉴,认为:职场之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你要帮我。”迟若非说:“你欠我的。”
“我欠你个屁!”一开始,傅道宁的态度并不好:“当年我电击你,你不是恶心吧唧地把我告到了学校了吗?该受的处分我都受了。”
“你纠结流氓,在巷子里围堵我。前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学校。”迟若非说。
“那又怎样?”傅道宁的口气出现了“松动”。
“你讨厌我,恨我,都没有关系。”迟若非说:“但我们永远是校友,是师兄弟,对冰华园有荣誉感,都在乎裴任之。”
虽然过了很多年,小裴的名字一经他说出,傅道宁的心依然狠抽了一下。
之后,两个人的谈话向着和缓的方向发展。
傅道宁终于答应了迟若非,尽了最大的努力,帮他安装了种类繁杂、构思精巧的电子录音设备,彻夜不眠,2天之内,所有设备已经到位。那一日,迟若非去见刘大辉,就是带着电子设备进去的,设备太高端,刘大辉的打手居然没能检查出来。
之后,傅道宁又分别在华健国的办公室、刘大辉的身上安装了类似设备。
迟若非从来没有投机心理,不打无准备之仗;在找傅道宁之前,他已经从黄毅彤、方致远处了解到了傅道宁的现状:他回国之后事业屡经波折,当年的锐气已经大大削减,而且,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偶然流露出悔意,或有救赎之心。
而录下来的一切,有效用的,还是没有效用的,全被当做了呈堂证供,摆到了公安机关与法官的面前。
(五)
自始至终,裴任之并不知道:母亲林蕾遇到了牢狱之灾。再次从电话里听到母亲的声音“之之”时,她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近期所有的委屈、恐惧、思念、不解,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口。
林蕾在电话那边安慰着她,“乖乖,宝贝”,叫了好多遍,说要来北京看她。
——她一出狱,所干的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愤而辞职。现在倒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
这一次,裴任之太想妈妈爸爸了,没拦着他们。
过了不到2天,父母两个人就同时出现在了北京,住进了金融街裴任之的房子里。3个月前,租客已经退了租,裴任之太忙,还没有顾得上重新租出去。父母来了之后,裴任之的心情一度好了很多。ωWW.chuanyue1.coΜ
林蕾经常来“阿凡达”小楼陪她,做饭、打扫卫生,安慰她、鼓励她。
夫妻两个住了两周,因为裴任之奶奶病危的消息而去了上海。
但他们一走,恐怖的事情又发生了。数年后,裴任之再次回想那一个月,觉得:一个人的生活里,父母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平时不会觉得多么重要,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才会本能地想躲会父母的庇护之下,蜷缩成一个婴儿。
迟若非以处理梓鸿集团股份事宜为由,一头扎进工作中,连续一周都没有回家。等到再次回到家里,已与以往判若两人。不仅更加寡言少语,而且,愁容满面、神色忧郁,不见一丝笑容。
裴任之心疼他,尝试着给他讲笑话,被他打断过两次。
裴任之邀请他一起看动画片,被拒绝了。
裴任之双手放到他肩上去按摩,他推拒了。
最后,裴任之厚着脸皮使出了“杀手锏”,换上了蕾丝花边的“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在房间里等着他。他看都没有看,直接关灯睡觉了。
以上任何一条,在以往6年的同居生活中都是史无前例的。
裴任之好害怕。
她不甘心,一本正经地问他,撒娇式地关心他,语气严厉地追问他,均被他不瘟不火地挡回去,依旧一言不发。然后,他就又出差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海传来噩耗:即将入冬的前一夜,细雨连绵里,裴奶奶——宋意映女士溘然长逝,带走了她一生中那些无处可说、无人在乎的心事,悲与喜,爱与恨。享年91岁。寿终正寝。曾经的风华绝代,海誓山盟,百年之后,烟消云散。
裴任之来不及细想迟若非的不正常,就搭上了最快的飞机,去上海奔丧。她走的时候,给迟若非发了一个短信。很久之后,收到的回信仅仅只有两个字:“节哀”。
裴任之更伤心了。
四日之后,单位天泽集团给裴任之打电话:重要工作需要处理。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裴任之不得不回到北京来。
之后的1个月时间里,迟若非统共呆在家里的时间不超过3天。来去匆匆,统共对她说过的话不超过20句。
他,甚至没有问过她:她奶奶的丧事如何办的?
裴任之有一种被灾难没顶的感觉,内心深处的恐惧,远远超越了最近遭遇的极端事件。她不得不放下手中万分紧要的工作,从外围去打听:她的男朋友究竟怎么样了?问过方致远、问过黄毅彤,甚至连刘坤、HARRY与紫龙都问过。
可是大家都说:梓鸿股权事件之后,公司恢复了元气,业务蒸蒸日上,没有别的问题呀?——裴任之更恐惧了:他的问题,不是来自于工作。
迟若非再次出差回来后,直接对裴任之发了火儿,这么多年,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
“裴任之(从前,直呼其名也是少之又少),你很闲呀?你工作干好了吗?”他皱着眉训诫道,连续两个反问句的说话方式也不是他惯常的语气:“以后不要没事儿就打听我们公司的事情。你打听了不算,还问了那么多人。安得集团每个人都有正常的工作,都很忙,谁有空理你?”
虽然,比较起小说上惯常所见的男友的暴跳如雷场景,他的神态与动作算不上特别的冲动,可是,这个态度已经与以往的柔情蜜意对比鲜明了。眼泪在裴任之的眼眶里打转,愣是被忍住了没有流出来。
她委屈而悲哀地想:他刚才的话,可能是3个月时间里对自己一次性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怎么,他们会走到了这么一个地步?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也一言不发。倒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无论现在说什么话,都会忍不住哭腔。
看到裴任之没有反驳,迟若非也无法找到继续骂她的理由,烦躁与郁闷,两种情绪在他的眼中并没有褪色。他几乎是快步地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边,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来平复情绪。一根针掉到地下的声音都听的到,——好久好久。
然后,“你去美国留学吧!去读个硕士。你们那么多同学不是都在美国吗?找个同学、亲戚都多的城市住下来,不会寂寞的。”迟若非淡淡说。
裴任之只感觉心一阵阵发冷:相处这么多年,他居然对自己这么不了解,自己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吗?自己素来是一个能发现孤独美的人,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里,独自一人,也都会生活的不错,前提是,没有遇到过他。
她硬着头皮摇摇头:“我在建筑设计界已经小有成绩了,很多客户都认识我,我应该在国内继续发展才好。再说,海归现在也不像20年前那么受欢迎了。留学几年国外,可能还不如在中国多积累几年的工作经验。”
“你干嘛还要回到国内来?你的那些同学,大部分不是在北美生活的很好吗?我看,他们的适应能力还未必有你强吧?”迟若非说。他的声音逐渐带出了一种疏离感。
裴任之的心越来越凉,她搜肠刮肚,希望能找到将主题引回正途的方法,——就是两个人还能像以往那样,以两个人共同的利益、前途为基础来谈话。
她说:“师兄,我去美国留学,你怎么办呀?又不是只去半年,要拿个学位至少也得1年半吧?没有人给你做饭、给你煲汤,给你按摩,你的日子怎么过呀?”她的语气说到后来不由自主的“嗲”起来,那是两人多年以来相处时养成的习惯,倒不是她刻意去装的。她清楚的看到,迟若非吊在身体两侧的手轻轻动了几下。
“我的生活,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迟若非说。
坏了坏了坏了,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裴任之立即想到了2007年的那个春天,她与迟若非的情感纠结,——转眼之间,快10年过去了,却好像毫无进步,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裴任之舔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个越来越坏的败局。正在这当口,迟若非的声音再次响起:
“任之,我们分手吧!”他终于说出了主旨句。
晴天霹雳一般。
虽然有了之前那么长的一段铺垫,虽然他的语气越来越硬,可是,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任之整个人依然懵了好半天,仿佛根本听不懂这句话。很久之后,撕心裂肺的刺痛感才终于到来。
“为什么?”裴任之舔舔嘴唇,声音颤抖地问。
“我们不合适。”迟若非紧接着她的话回答,说的干净利落。背对着裴任之,眼睛看着窗外。
半分钟死亡一般的沉默。
“我,不愿意分手。”裴任之跟着自己的感觉说,内心的悲愤使她几乎喊出来:要是分手,我还不如去跳楼呢?——“我觉得我们挺合适!”她笨拙地补充说。——那一刻,她甚至没有仔细想:“不合适”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字面上尽量想去扭转这一观念,仿佛一个孩子,扭转了字眼就可以扭转命运。
“任之,这么多年了,是该尝试新的生活了。”迟若非口干舌燥地继续说。
愤怒,逐渐从裴任之的心底涌现:8年了,8年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说过不合适?你为什么不早说不合适?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多事之秋来说这个“不合适”?而且,你记得吗,爸爸、妈妈与我的5年之约已经到期了?我们本来是可以结婚的。
想到这一点,她有一种从悬崖上掉落下去的感觉,好似那一年的秘鲁大地震,她被地震波直直地从窗口甩出了窗外。
她又是愤怒又是悲痛又是寒心,不知道该选择怎样一句话去表达情绪。或者,激动的情绪已经让她失语了。她好想求他不要这样,好想卑微地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多么的爱他,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从今以后,我一切听你的话,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结婚也可以,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
可是,转念一想,又很想跳起来破口大骂: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背叛爱情?
最终,一切找不到出口的情绪汇成了又一个问题:“她是谁?”
迟若非慢慢转过身来,直视着她的双眼,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自己如同凌迟的残忍,说:“是谁并不重要。我累了。希望你能成全。”
自始至终,他既没有歉意,更没有悔意,分手,成为了没有退路的唯一。
说完这段伤天害理的话,他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又出门了。
裴任之坐在沙发上,连去拉住他的勇气都没有。她注意到:他进到房间里来居然也没有换拖鞋,证明他就是打算匆匆见一面、道明意图的,而不是突然之间心绪不佳随意发泄的。——其实,这么多年,他又有几次随意发泄的时刻?他就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如果他说出来“累了”、“分手”,那就一定是真的。
裴任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呆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仿佛中了剧毒,仿佛得了癌症,仿佛时间再也不宝贵,仿佛人生中再没有赶不完的图纸、忙不完的工作。
她反反复复思索着他刚才说的一切,他的表达,他的观点,他的铺垫,——她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口是心非的破绽,希望在此之中还有转机,他会不会是因为公司最近的风波多不想牵连自己才会想分手几个月、一两年的?会不会他最近工作太累了才迁怒于自己的?又会不会中间有误会、有人告了自己的恶状?——可是,师兄是个坦荡君子呀,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思想,他素来光明磊落、有一说一,即不会听信谗言,也不会无中生有。
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个死胡同。
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她还是不能分手,绝不能分手!
她咬牙切齿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自言自语:裴任之,哪怕你糊涂了一辈子,这一次也必须打醒精神了!你的人生到了生死关头,再伤心、再疲劳、再没有自尊,你也必须一往无前,没有退路。
她,要把他给追回来!
等一等,要汲取方致远的前任女友、牛盼融师姐的经验教训,不能在他正烦躁的时候不停追着烦他,否则雪上加霜。要等时机,选好方式,选好地点,给他惊喜,感动他,挽留他。这两天,室外雾霾沉沉,显然不是追回爱情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继续去书房画建筑图稿了。
不要浪费时间。
(六)
两天之后,她给迟若非发微信,说家里的健身房要被重新装修,约的师傅上门,他需要回来定尺寸。——迟若非没有回她。又过了两天,她打电话给迟若非,说了更加重要的事情,工作上的事情,迟若非让她直接与方致远对接。
她想撒娇、想说很想他,碰到他冷冰冰的态度,终于是没有开口。挂断电话后,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她狠狠地命令自己不准哭,“哭什么哭,是他先挂的电话,挂了电话他就忙开会去了,我再怎么哭,他也不会理会的。”
见都见不到他,怎么把他追回来?
她觉得,自己窝囊至极,悲催得很像深宫里的怨妇,简直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可是,事在人为,凡事儿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上次被他训过之后,她不敢贸然再向他的同事们打听他的行踪,害怕给这帮兄弟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开始借助互联网工具,创造机会去见他。她在网上看到安得集团这个周末开股东大会,就当即买了他们几千股的股票,提前打电话报名,参加股东大会。然而,天算不如人算,当她万般期待地坐到了安得集团总部大楼的会场时,迟若非并没有参加会议,孙原总经理主持的会议。
会场上,一票同窗故友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为数不多的几个散户股东坐在观众席上发呆,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狐疑。——她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名人、一个并没有完全放弃演员职业的明星董事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乱,迟若非是极少来参加股东大会的。
她提前离场了,不用在此处继续丢人。还没有走到电梯间,黄毅彤就追了出来,(他现在兼任上市公司董事会的秘书长),关切地问:“小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生死关头”,裴任之也不客气了,直截了当问:“我到哪里去能找到迟若非?”
黄毅彤的脸上没有惊讶之情,他说:“他这几天在海淀区有个重要会议,应该住在仙鹤酒店里。每次在海淀区开会,他都住这个酒店。”顿了一顿,他又问:“房间号我也不知道。不过,需要打听吗?”
“不需要。”裴任之本能地想保留一点儿自尊,不想给黄毅彤带来麻烦。
打听一个酒店的房间号,并不是件不能办到的事情,裴任之只打了三个电话,就搞掂了。她嘲弄地想:原来,当个狗仔队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曾经在报纸上看到,明星抱怨狗仔队无孔不入、无比烦人,——但实际上,这个说法有点儿矫情。www.chuanyue1.com
于是,她花了5个小时煲龙骨花胶汤,用料的复杂,工序的繁杂,刷新了她人生的煲汤记录,——小时候,爸爸给妈妈熬过的最复杂的汤,也不过如此。
一个小时之后,她洒上了迟若非很久前买给她的某东瀛牌子的山茶花淡香水,披散着一头精心修饰过的卷发,怀里抱着满满一暖壶的汤水,出现在海淀区仙鹤酒店的大堂里。适逢晚上十点半,酒店里的男士,陆陆续续从宴席上归来,带着半分酒意,斜眼看着这位身穿白色大衣、玫瑰灰色羊毛连衣裙的高挑女郎,惊艳于她的美貌与忧郁。
电梯要刷卡。裴任之找来一位服务生,三言两语下,居然解决了。
房间号是1313,裴任之心里颤抖了一下:数字不吉利。她敲门,无人应答,再敲门,似乎是迟若非变了形的声音,音色非常遥远:“什么事儿?”
她从容回答:“酒店夜宵服务”。
好长时间的静默。她不得不又敲门。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来自地狱:“门没有锁,请进。”
她头晕眼花地朝后退了两步,几乎想要逃走,但最终,还是怀着赴死的决心推开了门。
以前,一个理科生,不会相信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但是,就在这一刻,裴任之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咔嚓咔嚓”两声,玻璃摔碎的声音,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先是有一点发“蒙”,惊讶之情盖过了该有的痛楚,大约过了五秒钟,当看到床上的女人懒洋洋睁开双眼之后,极度的愤怒、悲伤与憎恨才风暴一样席卷而来。
她再也没有比对小说中的做法,她的行为已经不由脑子所控制,她听到自己如同猛虎一般大吼了一声,几乎想要冲上去,痛殴这个贱货,痛殴她能够得到的每一寸的肌肤。她也确实看到,这个贱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的吼声吓到了,——她的微小动作也更清晰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体,一丝不挂。
可是,裴任之动不了,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她已经愤怒得站立不稳,浑身上下颤抖不止,身体的不济,已经使大脑的支配能力瞬间清零,别说是扑上去揍人,就是脚步都很难挪动。
她暴怒地喘着气,双眼死死地盯住李景姗,良久,才注意到在洗手间门口出现的迟若非,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的,或者,自己进门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脸上的表情寡淡而荒唐,阴鸷而烦躁地皱着眉,穿着前襟松弛的睡袍,似乎在看裴任之,又似乎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的嘴巴嗫嚅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羞惭,愧疚,居然并没有出现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他,居然不打算解释什么!
裴任之感到一阵头昏,前所未有的恶心滚滚袭来,让她痉挛,几乎要吐出来。
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这是地狱,是坟场,——对,埋葬了我青春的坟场,——极端厌恶之中,裴任之甚至都没有想到“爱情”这个词儿。
她命令自己转身,向前迈步,第一步却是一个趔趄,几乎要摔下去,手里的保温壶也掉到了地毯上,滚了好几滚(好在,出门时扣的紧,居然没有泼溅一地)。终于,她咬牙扶住了门框,挣扎着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出了大门。
生平第一次,她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怎么进的电梯,不知道怎么上的街,不知道之后的半天是如何度过的。
生平第一次,她没有将自己的心境,与小时候、少女时代看过的小说联系起来。后来回想起来,才明白:个人所感受到的极致痛苦,是无可比拟的,文字也好,语言也罢,都是没有办法描绘如真。
生平第一次,她真的很想很想,从这个世界上立即消失。
迟若非没有追出去。
——他居然追都没有追出来,彻骨的绝望,潮水一般,侵透了裴任之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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