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安舰停泊在前海待命，与岸上往来只能靠汽艇，一般人上下舰就不容易了。但是王史良却比较方便，因为鞠庆臻安排他管后勤生活这一套，随便一个由头就可以到市内来。下午，他又来顺兴昌贸易行找侯鉴伦沟通情况了。
他汇报了近况，最后说道：“现在我们要对付的重点人物有三个：一是舰长曹永生，他八成会回家过元宵节，晚上不归舰，但若是归舰，起义就得多费周折。副舰长刘广华在青岛没有家眷，很可能留在舰上，从他的思想倾向来看，只要我们措施得当，他不会对起义构成威胁。二是白相国，这个老牌特务政治嗅觉很灵敏，五号炮艇起义被敌人扼杀，就是他带人侦破的，估计晚上他会在舰上。三是王志峰，他是港口警戒区副总指挥，警戒区的日常工作由他主持。他们在港口办公楼上有望远镜，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前海舰只的动向。”
侯鉴伦：“你提到的这三个危险人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配合你们，争取困住他们，减少你们的阻力。接家属上舰的事，我们还专备了一部车待命，若需要，随时告知。从今晚开始，直到后天夜间，我这部电话，昼夜都有咱的同志值班！”
王史良：“我在舰上给你通电话时，要经过港口总机中转。”侯鉴伦：“明白，多用咱定的暗语！”王史良走后，侯鉴伦立即与于树治和黄振光碰头，对黄安舰的情况进行了研究，决定在不干扰黄安舰领导小组部署的前提下，对那三个危险人物，采取“调虎离山、无中生有、借尸还魂”的办法，尽力减低黄安舰起义的风险。
二
奥兰娜是一位典型的西方开放女性，她胸襟豁达，说话从不掩饰。她结识侯鉴伦之后，渐渐觉得，这个人，无论从人品还是舞技上，都是无可挑剔的，尤其他那风趣幽默的风格，更令人产生好感。她约侯鉴伦跳舞也直言不讳，今晚的周末舞会，就是她主动约请的侯鉴伦。
侯鉴伦是个临危不乱、很会安排生活的人。后天正月十五是黄安舰起义的重要时刻，许多事情需要运筹，可他，上午在三圣常忙活到午饭后，下午接待王史良，理清了需要配合的主要问题，并主持了核心组会议，晚上的舞会照去不误。
奥兰娜刚坐下就说：“恐怕，今后我们一起跳舞的机会很少了。”侯鉴伦故作惊讶地问：“噢，是你的长官要捆住你的腿了？”奥兰娜：“No，他无权干涉我的爱好！”侯鉴伦进一步探问：“那为什么呢？”奥兰娜：“我们舰队司令白吉尔，昨天已在高官会上讲了，‘青岛在战略上已无多大价值，美国驻地面的部队陆续调返军舰，移驻海上待命’。”
侯鉴伦脑子一转——昨天，是2月9日，然后装作明白地说：“嗯，那你也就被困在舰上啦！”
奥兰娜：“No，我们机关倒不需搬到舰上，可你想想，陆战队回到军舰上，那不就意味着准备撤退吗？假如军舰都撤走了，我们勤务部还能留在青岛吗？”
侯鉴伦恍然大悟地说：“哎哟，那好景不长，咱得抓住上帝赐给的宝贵机会喽！只要您有时间，就告诉我，哪天都行。”
奥兰娜微笑着：“好的。”侯鉴伦把手一扬：“请尊贵的舞蹈皇后下场！”奥兰娜对他诙谐的语言颇有好感，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下场了。二人饶有兴趣地跳着，说着，侯鉴伦从她的谈吐中，又了解到一些消息：南京政府已迅速向美方提出请求，希望美舰在青岛多停留些日子，为他们的残局再撑撑门面……这场舞没有白跳，侯鉴伦达到了预期目的，回去后，连夜将美军情报整理成了电报稿。
舞会刚一散场，他就驱车赶往下一个点——吴永琛的姐姐家了。按照约定，吴永琛已在那里等候他了。
三
吴永琛的姐姐家是三间平房，一个小独院儿。他每次来，照例是观察一下周围情况，然后敲门进去。
他一进门，吴的姐夫老于就搬过凳子来：“侯老板，快坐。”
吴永琛笑着说：“他算什么老板？那顺兴昌是党的，又不是他开的！”
侯鉴伦也笑了：“对对，我也只是个跑腿的，叫我老侯就行啦！”话锋一转，“这电台放在您这里，可真给您添麻烦了。”老于：“能为青岛百姓做点事，是俺的光荣，这还是好不容易说服永琛，才争取过来的呢！”吴永琛：“为买我的电讯官，送的那付和田玉镯子，还是人家两口子支援的呢！”
吴的姐姐：“说这些干什么！”转身向老于，“快到门口望风儿去吧！”老于出去后，侯鉴伦便把黄安舰的情况，以及他仨研究的对策，一一与吴永琛作了交代。侯鉴伦：“明天是黄安舰起义的日子，我想，市委早已知道了，为防止市委担心多头行动，发报时，咱再重申一下：‘一切按胶东区党委的指示办，我们只根据起义领导小组的需求，予以配合。’”然后将舞场上获得的美军动态写了出来，交给吴永琛，“先发这一条。”
吴永琛看看表，收发报时间到了，便戴上耳机发报了。发报后，收到了市委的复电：“黄安舰按既定方案进行。另外，据悉敌上层拟定了‘清盘计划’，望侦察详情。”吴永琛：“市委消息真灵通，我们还没听说呢，市委已经知道了。”侯鉴伦：“这不奇怪，市委的地下组织遍布全市，更何况上面还有胶东区党委、华东局等机关在市内的情报网，我们只不过是地下大军中的一个小小分支而已！”他望望收发报机，“赶快收起来吧！我回去再向其他同志传达。”说完便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侯鉴伦就把“清盘计划”的事告诉了于树治和黄振光。
于树治说：“今天中午，任道丰约定来找我，我让他从联勤总部的物流走向上，也多作些分析。”
侯鉴伦：“好的，但是明天可别安排其他事情啊！”于树治：“牢记着呢，明天是元宵节，黄安舰起义的日子！有两笔该办的业务，我也以过节为由，推到十六之后了。”中午饭刚过，任道丰来了，于树治把他领到后院仓库里交谈起来。他俩对“清盘计划”作了些猜测，但尚无确切根据，只好留待今后观察。
他俩谈到城防情报，任道丰说：“我就是来向您汇报这方面情况的。蒋军为加强青岛的防御，前几天刚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叫城防工程指挥部。我的一个同事秦大山，昨天被调到那里去工作了，我想发展他，并通过他往深处渗透，特来请求组织批准。”
于树治：“你的想法是对的，争取他，可能从这个机构里，获取敌人防御的机密材料。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党最重要的优势，对秦大山，要从国共两党的根本性质、当前形势和个人前途等问题入手，耐心地启发他的觉悟，争取达到水到渠成的境地。”
任道丰：“明白。”
当晚，夜黑风高，老鹰和金刚钻开车来接上了黄振光，一起往后海方向而去。后备箱里拉着潘德瑞的尸体，而且已按黄振光交代的方法，用麻袋装好了。
后海岸边只有几处废弃和停产的厂房，是一片偏僻区域。到了海边，黄振光在前边引路，沿着一条小路往海中走去。这条小路高出水面约两米，全是用石头垒起的，当地人叫石炭线。因为它伸入海内有三百多米，所以也经常有人过来钓鱼。不过，因为它邻近美国军舰的专用码头，近两年来，钓鱼者经常受到美国海军巡逻人员的驱赶。
快走到尽头时，黄振光停住了。他眺望了一下码头内闪着灯光的军舰，指指路边浅水中，乱石与礁石形成的一个凹陷位置：“把麻袋里边装上两块石头，扎好口，就放在这里！”
老鹰问：“为什么不直接扔进深水里？”
黄振光心里早就盘算好，怎样为明天创造条件，便回答道：“今晚大潮还在涨，后半夜就浸到水面之下了。你们不用管了，回家睡大觉去吧，明天高高兴兴过十五，这件事永远与你们无关啦！”
三个人心情愉悦地上车返回了。在车上，老鹰把一双脚蹼、一副潜水眼镜交给了黄振光：“这是您侯老板要的，规定明天中午前送到，俺现在就交给您！”
四
正月十五的早晨，王志峰到警察局查巡视了几个部门，把副局长徐鹏叫来：“怎么上班的时间，人这么少？”
徐鹏：“都出外差了，”又笑了笑，“另外，今天不是过节嘛！”王志峰：“过节？过节共党分子就不活动了？不能麻痹！我马上去港口警戒区，今天主要盯在那里，局里的事你要抓好，到各部门检查一遍，落实没来的都干什么去了！”说完便走了。
顺兴昌贸易行业务室里，黄振光看了看表：“九点多了，我该去打电话了。”
侯鉴伦：“去吧，威海路那个包办电话？”黄振光：“对，离咱不近也不远。”所谓“包办电话”，就是某家商号的电话兼对外使用，以增加些零星话费收入。但必须提交“包办申请”，报邮电局批准，所以有人也称“包办电话”，实质上就是公用收费电话。在青岛市内，这样的电话有三十部左右，他们斜对面就有一部，而他们故意选了威海路这一部，是为了与顺兴昌拉开些距离，防止敌人通过电话局侦察打电话的人。
因为王史良早已摸清了白相国的家乡情况，也交代了往舰上打电话的办法，所以黄振光已是胸有成竹。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总机：“我找黄安舰督导员白相国……喂，黄安舰吗？我找白相国……白相国吗？……我是安徽亳县东大村的白家利……是啊，是老乡，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个叔呢……你小时候我就去合肥经商去了……这次来青岛谈生意上的事……你家老人让我给你带了两根金条和土地契约……时局不稳，他们不是不放心嘛……这样吧，中午我请您吃个饭，把东西交给你……在银海饭店……对对，就是麦岛西边那个……好十一点半，不见不散！”夶风小说
十一点多钟，黄振光就开着一辆卡车，停在了饭店门外。十一点半，白相国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来到饭店门口停了车，迈步进了前厅。黄振光暗暗跟在白相国的后面，也走了进去。饭店的辛老板早已接受了侯鉴伦的指示，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吃点什么？”
白相国：“有位白家利先生在这里定了饭菜？”辛老板寻思了片刻：“噢，是有位白老板，说是要在这里请老乡吃饭。
可是刚点了菜，就又来了一位老板，说在燕儿岛大饭店已经定好了酒席，硬把白老板拖走了，唉，可能是嫌咱里档次不够高吧！不过那白老板这人还真不错，走时还留下了一大把金圆券，说是算赔偿我的损失……”他猛然醒悟似的，“噢，白先生交代过，说是电话告知老乡也来不及了，老乡来了就请直接到燕儿岛大饭店，四楼二号房间去找他。您就是他的那位老乡吧？到那里找他就成。”
白相国指指西边：“就是那个五层楼的……”辛老板：“对对，不远，也就二里来路儿。”白相国退出来，发动起车来就往西走了。黄振光开上车跟在其后，逐渐加速，距离越来越近了……这一带紧贴海边，路的一侧就是海边的陡坡，礁石嶙峋。黄振光高速的卡车贴近吉普车时，猛地顶了一下吉普车的后侧位，只见那个吉普车被撞得直冲陡坡，翻着滚儿向海边的礁石冲了下去……黄安舰上，曹舰长、刘副舰长、鞠庆臻正围在桌边吃饭，王史良进来报告：“曹舰长，您的电话。”m.chuanyue1.com
曹舰长站起来，用餐巾抹了抹嘴去接电话去了。不多会儿，曹舰长回来了，皱着眉头对刘、鞠二人说：“唉，这大过节的又出了事儿！白相国开车发生了交通事故，现在躺进医院去了。”鞠庆臻心里明白，配合方案的第一个步骤实施了。他装作着急的样子：“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曹舰长：“不重也不轻，生命危险是没有，但是胳膊腿儿多处骨折。”
他本来就想回家过节，这下子有绝好的理由了，“我马上去医院看看，晚上就不回来了，你们要管好全舰，过节也不能疏忽！”
二人齐声回答：“请舰长放心！”曹舰长走后，王史良在与鞠庆臻碰面而过时，说道：“103真办事，一下子给我们拔了两颗钉子。”鞠庆臻：“千万不可大意！”脚步稍一停留就走过去了。
五
午饭后，王志峰正溜溜达达地在港区内巡视，曹舰长坐着吉普车迎面过来了。
王志峰抬手打招呼：“哟，曹舰长，又忙活什么呀？”
车停了下来，曹舰长摇摇头：“哎，白督导员出车祸啦，我去医院看看他。”
王志峰：“伤得厉害吗？”曹舰长：“生命危险没有，但是多处骨折。”
王志峰挥挥手：“那您快去吧！”说完，若有所思地向远处的军舰瞅了半天。
太阳西斜，黄振光带上渔具，朝侯鉴伦和于树治点了点头，就直往后海去了。
他认准了昨晚抛尸那个位置，走过去，挂好鱼饵，钓起鱼来。他把钓竿插在石缝中，把脚蹼和潜水眼镜，埋在了附近的乱石堆下。这时，那个装尸的麻袋，刚刚露出了水面一点点。他过去把麻袋口的绳子解开，集中精力往码头那边看着。
不到半小时，对面码头上出现了两个美国兵，他们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喊叫。因为距离较远，隔着一片水面，再加上大海涛声，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但从手势上看得出来，是让他离开。
黄振光站着不动，放大手势往水边指着，喊道：“有死尸，有死尸！”那两个美国兵有一个迅速离开，另一个仍站在那里盯着他。一会儿，岸边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上下来一个美国人和一个中国人，径直走到了黄振光身边。
黄振光指着那半浸在水里的麻袋，和露出的尸体脑袋：“我刚刚开始钓，就看到了这个……”
那中国人过去把麻袋口掀开看了看，对那个美国军官说：“死者穿着绸缎棉衣，看来属于上层人士。”
黄振光也过去看了看：“这个人，是德瑞商行的潘老板，青岛市的人大都认识他。”接着又走到旁边露出半个脚蹼的地方，“你看，还有这个。”
那两个人过来把乱石扒开，脚蹼和潜水眼镜都露了出来。二人对目一怔，那中国人说：“是否让情报科的人来看一下？”
美国军官摘下腰间的步话器，叽里呱啦地用英语说了起来。
天刚刚暗下来，在海港大楼顶层的一个房间内，王志峰正在对两个部下训话。
这个房间朝东、朝南都有大玻璃窗，站在窗前，港内及港外前海一带的舰只尽收眼底。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架大望远镜，用支架支着，对着已开启的南窗外，屋里冷飕飕的。
王志峰趴在望远镜上看了一会：“要特别注意已出了港、停在前海的中国军舰，尤其是黄安舰，就是从右边数第二艘。”他指着望远镜，“你俩过来好好看看。”
那两人轮流趴上去看过，说道：“看清了。旁边两艘美国军舰已亮起灯了，它还没亮灯。”
王志峰：“知道为什么要特别注意黄安舰吗？因为其他舰上都有我们的人在督导，只有黄安舰的督导因为车祸，没有在舰上。”
这时，有一个便衣进来：“报告，局里有急事，请您马上接电话！”王志峰听后，与他们一起往楼下办公室走去，边走边嘱咐那两个部下：“要不断地上来观察，发现有启动的，马上向我报告！”二人回答：“是！”到了办公室，王志峰抓起桌上的电话：“我是王志峰……什么？！”他的脸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什么时候？……尸体是怎么发现的？……我马上过去！”然后转向室内的人，“我有件急事，马上回去处理一下。”说完就匆匆走了。
这个电话确实令他出了一身冷汗，潘德瑞失踪三天了，他一直担心从这个老家伙身上露了馅。如果贪污巨额金条的事情败露，掐死老婆的事也难免被追究出来……这岂不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暗中派人到处侦察，均无结果，怎么尸体会出现在后海呢？电话上问是怎么发现的，局里人也说不清，只说是有个匿名电话告知的……这事真蹊跷，唉，反正是不吉之兆啊！
实际上，那个匿名电话，也是103配合方案的一环，是于树治打给警察局的。
王志峰赶回局里，听说侦缉队长马啸已带人去了现场，他也急急赶了过去。
到了现场一看，这个往日荒僻的海滩，已是群人围拢、灯光通亮了。在一个军用探照灯照射下，美国法医正在验尸。
此时的黄振光，早已趁着黑夜中的混乱，溜之大吉了。王志峰欲进到近前，被围在旁边的几个美国兵挡在了圈外。马啸立即过来解释：“这位是我们青岛警察局的局长。”美国兵似乎明白了他的身价，把王志峰带到了美军官身边，说了几句英语，便转身退去。王志峰就近用眼一扫，果然，正是潘德瑞！霎时一阵心跳。为了掩盖一切，他向美国军官提出：“这是地方上的刑事案件，应当交由我们警察局来处理。”
巴斯利尔来到美军官身边：“No，No，No，我的上级明确指示，因为此案涉及美国利益，必须由我们来查办，你们可以参加案件讨论，但绝不能插手此案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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