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次日上午，庄雁波穿着一身皮衣，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来到了德瑞商行。
当她进入总经理的办公室时，潘德瑞已在那里等她了。因为对于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潘洁莲总觉得不放心，也早早地就来到了父亲这里。
庄雁波瞥了一眼穿着警察服装的潘洁莲，问潘德瑞：“方便吗？”潘德瑞笑容可掬：“方便方便，这是我的女儿，您请坐。”因为王志峰今天早晨训示了他，他已深知这女人的道号儿，以及她身后那位军长的厉害了，所以，态度比昨日和蔼多了。
庄雁波满脸严肃地问：“王志峰今天出差前跟我说，让我上午来取，准备好了吗？”
潘德瑞：“准备好了，王局长怕我忘了，今早晨还来电话提醒过呢！”说完，转身去开保险柜。
潘洁莲：“那你得给我们打收条！”她心中的一股莫名妒火，盖过了任何畏怯之情，所以对这个女人说话，并不像父亲那么软。庄雁波也不客气，冷冰冰地说：“打什么收条，我跟王志峰有协议，在协议书上注明不就行了嘛！”这时，潘德瑞已取出一个红绸布包和一份协议书：“对对，在这上面写明就行了。”说着，把《协议书》推到了眼前。庄雁波连看都不看协议一眼，就动手去拿那红绸布包。潘德瑞就势向前一推，她打开数了数：“对，三十根。”然后在《协议书》的下方写上了“今日收到全部应收金条三十根”，并签了字。
潘德瑞把红色印台向前一推，用指头点点：“这里这里。”庄雁波瞥了一眼，食指按了一下印泥，往他指的地方猛地一戳。
潘洁莲手捂着红绸布包：“后边那一百七十斤，什么时间交给我们？”
庄雁波：“我们保证会按协议规定的时间交货，去海阳取货的军舰已安排好，明天就出发，只管放心！”然后，把红绸布包装进她的皮包，“再会。”
潘洁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望着她那扬长而去的身影，“呸”地啐了一口。
二
自从吴永琛专门负责电台以来，他所发展的下线刘国夏，就移交给了黄振光单线联系。刘国夏因为自作主张，领出了舰用《三军联络密码》，而被贬为上士炊事班班长，革去了机要秘书职务，再加上舰长等人对他有所防范，他直接获取情报的机会少了，但他仍在暗中注视着舰上的一切动向。今天他获知了一个重要情况，中午便来向黄振光汇报了。
“我们庐山舰昨日刚刚试航完毕，今天上午就宣布了命令：明晨起航，去海阳港接运部队，今天要做好一切准备。我以需要提前了解此行的就餐人数，以便准备伙食的数量与质量为借口，从副舰长那里抠到了内情：从莱阳方向退下来的残余敌军，将于明天赶到海阳，与驻守海阳的五十四师一起登舰，撤回青岛。同时去海阳接运的，可能还有十几艘舰船。”刘国夏说完，自谦地望望黄振光，“离开了机要室，难以得到重要情报，不知这个情况有没有价值？”
黄振光：“有价值。咱们干情报工作，不会总能搞到密码那样特别重要的东西，只要事事用心，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能搞到什么算什么。你今天谈的这个情况，我会马上向上级汇报。”
当晚，这个情报就由103电台发给了市委，市委当即上报了兵团。正在前线作战的十三纵队指挥员，进一步掌握了敌人从海上逃窜的时间、路线，抢在敌人前头，在海阳外围，对逃窜之敌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然后拿下神童山制高点，直逼得城内之敌不得不提前逃往港口。
原定撤退部队登舰的时间是在晚上，庐山舰下午一点即提前抵达了海阳。舰长本以为时间很从容，给孙军长捎回“货”去没问题，可没想到，舰刚刚靠近港口，解放军就紧跟逃敌身后，向港口扑过来了。先前抵达的舰船还基本装满了人，而后边到达的庐山舰，兵员还未及上完，就仓皇开走了。剩下的百余名国军，只能望舰兴叹，乖乖地当了俘虏。当然，孙军长存在这里的一百七十斤烟土，也只能留给解放军付之一炬了。ωＷＷ.chuanyue1.coΜ
上述情况，已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因为国民党从不披露败绩，像潘德瑞一般普通人员并不知晓的，但作为军统头目的王志峰，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那么，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一百七十斤烟土早已成了泡影，还要督促潘德瑞把三十根金条交上呢？其实，王志峰也是“哑巴吃黄连”，因为他明白，庄雁波这女人城府很深，手腕很硬，又有军界的硬后台。这桩买卖，讲好的“收到先期的十斤烟土即付全部货款”，如今十斤烟土已收到了，再想推翻，她是绝不会答应的。明知她在演戏，也只得陪她演下去，否则，惹恼了她，她和后台抓住自己的软肋，置自己于死地，那就后悔莫及了！反正他和潘德瑞这两年来，挣的金条百根有余，拿出这三十根也伤不了商行的筋骨，再说了，那十斤烟土卖好了，还能捞回个十来根儿呢！还有一条说不出口、归不成条的理由，那就是，庄雁波这女人，颇有风韵，微胖的躯体充盈着肉感、性感，早已使他心旌摇曳，正好借此机会向这块“天鹅肉”贴紧一步。
三
刘异得知王志峰出差，心中有一种轻松感，对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调查他！他找到薛逢之，谈了暗访王志峰妻姐张兰芳的想法。薛逢之欣然同意，并带上助手肖功泉一起去了。
对于王志峰妻子突然死亡之事，刘异是一直用心关注的，并且早已弄清了她的家庭情况和住址。在他的引领下，三人很顺利地找到了张兰芳家。
张兰芳一人在家，见突然来了三个人，一个穿警服，一个穿军装，一个穿便衣，心中不免有些诧异。穿警服的刘异耐心说明了来意，又把警察局的证件递给她：“还记得吧，那天处理丧事的时候，咱在警察局见过面。”
张兰芳看过证件，端详端详他：“对，那天您还给我倒了杯水呢！”因为那天王志峰态度冷冰冰的，那些警察也都不敢靠近她，只有这位警官对她比较温和，还给他倒了水，所以她深有印象。
刘异：“我是在警察局工作，但我和王志峰的工作性质不一样。”说着把薛逢之掏出的证件给她看。
张兰芳看了，好像还不太理解：“听说有个‘中统’，权力很大，跟它是不是一回事？”
刘异指指穿便衣的薛逢之：“是一回事，‘中统’就是中央调查统计局的简称。这位就是‘中统’的长官，是中央专门派下来调查贪官污吏的。我表面上是干警察局的事，而实际上，是‘中统’暗中派到警察局里，专门监督那些当官的。那天你去后，我就感觉情况不对，怎么你妹妹晚上到你家来还好好的，回去当夜就死了呢？为什么也不通知任何亲属，也不让法医来验尸，早晨就急急忙忙活化了呢？我就把这些情况上报了中央调查统计局首长。”这些话，都是来之前他与薛逢之研究好了的。他又指指肖功泉，“这位是薛首长的警卫员。”
薛逢之接上说话了：“我们听刘科长反映了这些情况，认为王志峰有可能为了掩盖自己的重要罪情，而施行杀人灭口。事发早晨，谁都看得见，王志峰脸上有几道血痕……”
张兰芳插上说：“是，我也看见了，三道血印子，像是被我妹妹指甲抓破的！”
薛逢之：“如果是一个危重病人，怎么会用上劲去挠他的脸呢？很可能是王志峰加害于她的时候，她作出的反抗！”
至此，张兰芳的心放下了，他们说的这些，不正是自己强压在心底的冤屈吗？一腔怒火一下子爆发了！这个直肠子性格的女人，便把妹妹那晚上来说的，都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不过，在那十五根金条的存放处上，她还是留了点后手儿。她虽然感觉这条申冤路儿可行，但得走着看，初次见面，万一是骗取金条的呢？所以她没说放在自己家，而说是“我帮她找了个可靠的地方存起来了”。
薛逢之已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淡化金条的分量：“十几根金条，对公家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到抓起王志峰的那一天，我们并不会去追究存放在哪里。”他笑笑，“你刚才只提到是从老毛子那里弄来的，怎么弄来的？老毛子是谁？为什么会给他金条？这些问题是关键，你能不能再说细点？”
张兰芳听了，觉得这几个人不像是来骗金条的，信任更加深了一步，她拭拭眼泪：“我妹妹只说是，日本投降那几天，王志峰和狐狸精他爹潘老板合伙，把老毛子藏在地下的七八十根金条私呑了……她没再详细说，唉，要知道她回去就死，就多问问她了。”
薛逢之觉得，这几句话已点出了要害，便安慰道：“大嫂你不用着急，先谈这些就很好，以后想起什么来再告诉我们。”他递给张兰芳一个纸条，“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这个电话。”
刘异：“大嫂你别难过，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如果是贪官杀妻，那就抓起来严办！”
张兰芳：“那真得感谢您这几位大兄弟了，你们调查清楚了就叫他偿命！”
薛逢之：“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不过，您别着急，这案子得慢慢调查取证，在我们定案之前，你们要保密，防止打草惊蛇，让王志峰逃脱了！”
张兰芳连连点头称是。这次来密查，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收获，三人十分欣悦。回来的路上，薛逢之让刘异把事件的前后经过及推论，详尽地写一份报告，呈交党通局青岛组。正想积极表现的刘异，觉得这是向中统表功的好机会，自然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四
随着内战的巨大消耗，国民党大量印发钞票，国统区物价暴涨，自“币制改革”金圆券发行以来，不到五个月，物价即已上涨了十几倍，而且现在正在论小时继续上涨着。不仅一般老百姓苦不堪言，连大学老师也实在无法维持生计了。山东大学教职员工罢教抗议，要求停止内战，增加工资。政府不予回答，学生会又组织了大规模游行，支持老师，抗议市政府。
游行的当日晚上，当局派来大批警察和便衣，进学校抓了十几个学生去。窦一娟住的女生宿舍，房间内共四个人，就有一人被抓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刘异去张兰芳家的时候，马啸又在为罗织他的罪名而活动了。为了侦察到细节，马啸换成了一副老农民打扮，他今天的战术是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出现。中午，他找到了窦一娟宿舍来，房间里，剩下的两个同学都在。
马啸进门扫视了一下房间，憨厚地说：“我来看俺闺女，没找着，我听她说过，有个要好的高年级学长，叫窦一娟……”
其中一个扎短辫的学生马上说：“窦一娟走了三四天了。”马啸：“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说着，从手握的布袋子里面抓出好几把炒花生来，“吃吧，这是咱自家种的，自家炒的。”两个女生见这位农民伯伯这么老实可亲，便让他坐下来，给他倒上杯水，耐心地与他交谈起来。另一个剪短发的学生说：“前些天，全校同学参加游行，晚上有一伙警察来我们宿舍，把学生会的理事刘心洁抓走了。”她指了指空着的一张床，“第二天上午，窦一娟上课回来，发现有人偷翻过她的东西，她害怕警察来抓她，当天下午就跑了。”她又指指光着床板的那张床。
马啸意欲深挖，便问道：“你们两个都不怕，她为什么害怕呢？”扎辫子的女学生说：“警察来抓刘心洁的时候，说刘心洁暗通共匪，今后还要把可疑的都抓起来！窦一娟毛笔字写得好，刘心洁让她给游行队伍写了许多标语和小旗，所以她害怕了。”
马啸又问：“不就是写几个字儿嘛，她还干过别的事儿吗？”剪短发的女生说：“其实她挺胆儿小的，只不过给游行队伍写写标语口号而已，别的她也不敢干。”
马啸以关爱的口吻问：“唉，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女孩子价，往哪里跑呀？”接着又掏出来两把花生。
扎辫子的说：“刘心洁被抓的那天晚上，她就直叨叨‘还不如回老家’，可能是回老家去了。”
马啸问：“哎哟，她的老家也不近便吧？”剪短发的答：“是不近便，哪个县不知道，反正是在南方江西省。”扎短辫的突然插上说：“也说不定是跟着她那个对象跑了呢！”马啸问：“她的对象是干什么的？”剪短发的撇嘴：“什么对象！那么大年纪了，他是来缠着窦一娟，可窦一娟并没有表态要嫁给他。”胶东兵团作战是九月一日开始的，马啸又往日期上引：“他们谈对象多久了？”
扎短辫的想了想：“暑假后我们八月底都回来了，九月一日开学，开学前后很松闲，那个军官经常来找她。”
他们又扯了些闲话，马啸看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告辞了。
五
103站核心组从肖功泉、黄振光及楚师傅等信息渠道得知：潘德瑞得到从解放区弄来的俄国熊胆干，如获至宝，派德瑞商行的曲副经理到同济堂大药房去过两次。但其后的细节，尚不得知。侯鉴伦正为“苏俄间谍案”发酵而费心思，洪门三圣山堂主、国术馆馆长展鸿志来了。
展鸿志进了顺昌兴贸易行，侯鉴伦立即将他迎进了经理室。侯鉴伦一边给他冲茶一边说：“哎呀老哥，早就盼着你来坐呐！”坐下后，“我该称您展堂主吧？”www.chuanyue1.com
展鸿志摆手“：别，我这国术馆是市政府登记领了照儿的，可这洪门三圣山堂却没办成照儿。门内弟兄称我堂主，而在社会上，一律以国术馆相称。”
侯鉴伦装作不解地问：“洪门帮是孙中山先生支持过的，在辛亥革命中是有功的，为什么不给批照儿？”
展鸿志：“社会局说，帮会组织不能批，要批也得先去警察局核准。可到了警察局，一口给回绝了，说你们洪门既不属取缔，也不属批准的组织，没有文件，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帮混蛋，除了欺负敲诈百姓还能干什么！”
侯鉴伦略带愤慨地点头：“是！”展鸿志饮了口茶，压低了声音说：“我洪门中的一位朋友，从同济堂账房先生手里买了一斤烟土，正在一个旅馆交接，刚把三十多块大洋交给了账房田先生，就被派驻所的几个警察撞上了，连烟土加大洋都夺了去。事后，通过洪门别的弟兄，去找到账房田先生要钱，因为大洋当时是从他手里缴出去的嘛！可是田先生说：“那烟土，是德瑞商行曲副经理来，卖给同济堂西伯利亚熊胆干儿后，又单独跟我商定，让我帮他们销大烟土，每笔成交后给我提成百分之三十，我也答应了。我这是替德瑞商行销货，你看，货给丢了，钱也拿不回来了，我这还没法向曲副经理交代呢！”
侯鉴伦掏出烟来，给他和自己点上，静听他说下去。展鸿志继续说：“后来有个弟兄认识其中一个警察，去找他说情儿，他说也不好办了，已向局长交差了，要办必须得找王志峰局长。”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寻思，您认识上层的人，能不能托人跟王局长说说，把钱给要回来？我这弟兄说了，谁帮着要回来，他拿出十块大洋酬谢。”
听到这里，侯鉴伦拱手说道：“真对不起大哥，这个忙我帮不了。你知道吗，三天前，我弟弟鉴敏被王志峰抓去，毫毛罪过没抓着，到现在还不放人，我们全家正气愤难平呢！”展鸿志瞪起了眼睛：“哟！他连鉴敏也敢抓？”侯鉴伦：“这条疯狗谁都咬，蒋介石不是说过嘛，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混蛋为了多抓几个共党立功，望风扑影，狗仗人势！”展鸿志：“侯老弟，你这头儿就不用多说了，我完全理解您了！”他咬咬牙，一拍桌子，“今后，王志峰就是咱们的共同仇家！”侯鉴伦：“对！”展馆长：“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侯鉴伦：“对！他也不是没有把柄的，到时候我们抓稳了他的把柄，置他于死地！”
展鸿志：“我们摸到的情况是，王志峰给姘头她爹潘德瑞开证明，潘德瑞从外面捣鼓进大烟土来，高价倒卖，后边又以抓毒名义，把烟土和大洋再收回去……这一整套的官商勾结贩毒，罪过还小吗？”
侯鉴伦：“我也听说是这么回事。不过，现在还没抓着王志峰直接经手烟土的确凿罪证。”他压低了声音，“还有更重要的事，听说他丈人潘德瑞跟苏俄间谍联合，偷窃美国的军事情报，俄国人给他金条，给他西伯利亚的熊胆干……这些事，绝对不能声张，否则，惊动了他，他做好了准备，就可能抵赖过去。”
展鸿志：“是，是！”
侯鉴伦：“要置他于死地，就要暗暗凿实他的罪恶底细，不能鲁莽行事。”
展鸿志拱手：“好，今后咱们联手抓他的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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