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蒋介石乘飞机离开青岛的当天晚上,被他丢弃的侍从室少校刘异、中尉赫占海从潍县赶回来了。根据指示,他们来到了警备司令部,请丁司令安排工作。丁治磐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便吩咐何参谋长接见他俩,并酌情安排工作岗位。Μ.chuanyue1.℃ōM

  何厚儒严肃地问:“你们为什么超时归队?”

  刘异支支吾吾还没答上来,赫占海不想背这个黑锅,便抢先回答了:“报告长官,本来我们《调查表》上的事情办完了,打算返回了,”他指指刘异,“可他有点私事,到郊区亲戚家取点东西,所以耽误了一天。没想到总裁这么急就走了……”

  何厚儒板着面孔训斥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事,延误归队就是违纪,明白吗?”

  他俩赶忙点头:“是,是。”何厚儒抓起电话跟副官处说了说,又对刘、赫二人:“你们先到副官处报到,过几天有个新的机构建立需要人手,到时再正式安排吧!”他俩被暂时安排到副官处之后,整日里打零杂儿,轻松得很。对刘异来说,这是因祸得福——他刚刚粘上了美丽的大学生窦一娟,正愁着跟老蒋回了南京不便往来,这下子留在了青岛,岂不是天赐良机!他急不可耐,当天晚上就去学校里约出了窦一娟,一起来咖啡馆幽会了。

  窦一娟理了理额前的秀发,羞怯地低语道:“我们学校,前天到大街上举行‘反饥饿反内战’大游行……他们说我毛笔字写得好,让我写了好多游行标语和小旗儿上的字。昨天中午有好几个警察到我们学校,找了一些学生问话,也找了我,我一夜没有睡好……”

  刘异与她并肩而坐,看着她那娇美的愁容,闻着她那粉红色两腮上的香气,更加心动了。此时的他,真想拥上去接个吻,但他不敢,他料到会遭到拒绝的,那天晚上跳舞时,想贴贴她的脸都没贴成。他已经体味到,这是一个具有东方传统意识、还不够开放的女性,需要慢火加温……看到她那无助的神情,认为正是时机,便以气壮山河的口吻说:“我已调到了青岛警备司令部,有我在,不用怕他们那些警察狗子!”

  也许是这些话起了作用,此后刘异几次到学校去约她,都顺利地将她约出来了。

  二

  近几天来,工兵连来警备司令部大楼检修电线线路,在信号山上设立强力电台……一系列表象在预示着,大的军事行动已经临近。身居司令部大楼内的侯鉴敏,敏锐地搜索着一切动向,思索着获取幕后高层情报的途径。

  今天晚上何厚儒又去听戏了,侯鉴敏又被点名在参谋部值班。侯鉴敏把提前准备的巧克力装在口袋里,待大楼安静下来时,便拉开了那个锁已失效的抽屉,一边把口袋里的巧克力往里放,一边扒拉着抽屉里的废纸杂物。突然,他发现了一张写了半拉子的信笺,上写:“限三日内清空四楼所有房间,布置好大型作战室、范汉杰司令的临时休息室。此事由秘书处会同军需……”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是何厚儒的钢笔字,字迹潦草,删删划划,显然是一份尚未写完的草稿。侯鉴敏马上意识到:一是,四楼将会成为进攻胶东的作战指挥部;二是,范汉杰要来坐镇指挥;三是,三天后指挥部的人马就将抵达,战役将随之而起。他当晚就报告了鉴伦。

  被侯鉴敏戏称为“鬼点子祖师爷”的鉴伦,听了鉴敏的汇报后,深知大战已迫在眉睫,获取核心性机密情报刻不容缓,可是,通过什么渠道去获取呢?他彻夜难眠,搜肠刮肚地琢磨着……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马亥矫!他听说,马亥矫老先生已到青岛来疗养了,这机会绝不能错失,吃过早饭就出去蹿腾了。经多方打听,跑了一上午,终于在海滨一处别墅内找到了。这马亥矫也是老同盟会员,年纪比父亲侯之庭大五六岁,是与父亲换帖拜把的兄弟,可谓莫逆之交。

  马亥矫曾在军界任职多年,后因“剿共”不利而遭蒋冷落,便以“年事已高,精力不支”为由,退出了军界。1931年他任副师长时,丁治磐还当过他属下的旅长,所以与丁旧谊尚存,这次来青岛疗养也是丁司令予以安排的。

  对于父亲的溺爱和心照不宣的支持,侯鉴伦是很会掌握分寸的,因为时间过于紧迫,这次他又采取了“先斩后奏”的办法,要对马亥矫说,是父亲派他来约请的。其实,侯老静坐家中,对马亥矫来青岛之事还闻所未闻呢!

  侯鉴伦进入马亥矫的房间时,正有一个五十多岁、上穿白衫下穿黑裤、腰间扎着一条宽皮带、体形偏瘦却很结实的人,在亲切地与马老交谈。马亥矫见侯鉴伦进来,欣悦备至,那人也礼貌地站起来迎接。

  马亥矫马上介绍:“这位是我侯老弟的二公子,这位是青岛三圣山国术馆的展馆长。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都坐吧坐吧。”然后瞅着侯鉴伦,“你们俩不认识?”

  侯鉴伦:“我整天忙于买卖上的事,其他方面接触不多,三圣山国术馆倒是听说过,但没去瞻仰过。我小时候也跟大孩子们学过一阵子武术,至今对武术还是很敬重的哩!”

  马亥矫:“是应当敬重啊,孙中山先生强调,武术是我们的国粹,应当叫国术,各学校也都要开设国术课。”

  展馆长笑着对侯鉴伦说:“那有空就常过来坐呗!今天我是来拜见师父的。”

  侯鉴伦有些惊奇:“哟,马老您还是武术大家呀?”马亥矫摇着头笑了:“不是武术,是洪门。想当初,洪门帮在美洲、南洋等地华侨中威望很高,他们的宗旨就是推翻清廷,所以,孙中山先生酝酿辛亥革命时,就借重了这股巨大力量。中山先生亲自去美国檀香山,与洪门领袖们研究创立了致公堂。国内很多反清人士也在上海、江浙、四川、广东等省份创建了洪门组织。他们积极支持辛亥革命,中山先生创建的同盟会中,就有很多骨干是洪门中人。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中山先生还任命洪门著名人士徐朗西,担任北伐联军前敌总指挥哩!我年轻时在上海也加入了其中一个洪门组织,叫‘兴华山’,而且当了山堂管堂务的‘执堂’,就在那时,我收了他这个徒弟展鸿志。后来,他来青岛,自立门户,创建了洪门三圣山堂,还办起了国术馆,哈哈……”【穿】 【书】 【吧】

  侯鉴伦:“那您现在还担任洪门职务吗?”马亥矫:“后来参加北伐战争带兵打仗,就无心参与洪门的事了。”他摇摇头,“现在这洪门,是山头林立,政见不同,各行其是……唉,不说它了!”又看看侯鉴伦,“侯老弟身体还硬朗着吧?他知道我来青岛了吗?”

  侯鉴伦立即回答:“父亲身体好着呢!不但知道您来了,而且还让我来禀告您老,今晚要设宴为您接风洗尘,饭店都定好了。”马亥矫听后高兴地说:“回去禀告之庭老弟,我还正念着他呢!”他转念一想,“咦,刚才展馆长还说今晚要请我呢,这……”侯鉴伦:“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就合二为一吧,展馆长一起来参加就是了。”

  展馆长面向马亥矫,含有请示的意味:“你们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参加合适吗?”

  马亥矫:“就按鉴伦说的办吧,我的徒弟,侯老不会见外,你酒席桌上少说话就是了。”

  侯鉴伦:“那就今晚六点,在江宁会馆,到时我提前来车接您!”办事严谨的鉴伦,早晨出发前,就已电话问过了江宁会馆,今晚房间不成问题。

  马亥矫捋着白花花的长须思忖片刻:“行。”侯鉴伦又转向展馆长:“您要不要我去接?”展馆长:“不用不用,我自己开车。”侯鉴伦:“马老,丁治磐司令曾经是您的部下,这次疗养又为您操了心,是否您也约约丁司令,让家父替您表表谢意?”“唔,唔。”马亥矫又捋起胡须思索,“不过,他现在可是个忙人哟,范汉杰近几天就要亲临青岛,兴许……那我就约约看吧!”侯鉴伦:“礼多人不怪嘛!他若忙,来不了,可您的心意是尽到喽!”马亥矫笑着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侯鉴伦回去后,先与鉴敏密谋了一番,然后一起缠着父亲,禀告了帮鉴敏调动工作的意图。父亲嗔爱地白了他们一眼,又一次“迁就”了他们。傍晚,侯鉴伦把两位老人接到了江宁会馆。一见面,马亥矫就感叹道:“我这刚来青岛两天,还没顾上去看望你呢,你倒抢先找上门了。”

  侯之庭忙说:“您是兄长嘛,小弟应当礼节在先嘛!”侯鉴伦给他们续着茶,两位老友在倾情地交谈着,展馆长静坐在一旁聆听着。心事重重的鉴伦,心不在焉地侍奉着客人,其心思早已不在这酒席包间里了。他焦急地看看表,原定六点开席,只差三分钟了,怎么还没有警备司令部那边的动静呢?即使丁治磐请不来,鉴敏也该过来呀!

  五分钟过后,侯鉴敏陪着何厚儒进来了。鉴敏向马亥矫介绍:“这是我们警备司令部的何参谋长。”何厚儒抱拳向二老致歉:“真对不起,丁司令公务缠身脱不开,委派我来向二位前辈致意!”马亥矫扫了一眼他领章上的少将军衔,似乎还算满意,立即招呼:“理解理解,快请坐!”酒菜陆续上齐,大家边吃边聊。

  看看火候到了,鉴伦使了个眼色,鉴敏端着杯站了起来:“这一杯,单独敬马伯伯,祝您健康长寿,跨越百岁大关!”

  马亥矫笑着说:“我现已古稀之年,长寿可期,但过百不敢奢望喽!”侯鉴伦马上插言:“就您老伯这硬朗的身板和修善积德的福报,过百是没问题的!”其他人也都应和着说了不少好话,直说得马亥矫乐得合不拢嘴。少顷,鉴敏又笑着问“:马老伯,刚才您说过,大家也都知道,范副总司令马上就到青岛了。我很想追随范大将军,多向他学些军事才干。您能否跟丁司令说说,推荐我跟着他……”

  侯鉴伦:“你这话说得还算是有点出息。”侯之庭发话了,他望着马亥矫:“我看,咱这犬子呀,勇有所过,而智又不足,跟随范将军这样的典范之辈学学,倒是个有上进心的想法。”马亥矫:“是啊,是个有上进心的想法。范汉杰那是从当兵起始,从排长、连长……到上将,一步一步,全靠自己的真本事上来的,足可垂范啊!”他捋着胡须,眨巴眨巴眼睛,“好,那我就代贤侄向丁司令求个情吧!”他偶一侧目,看到了何厚儒,便转而问他,“参谋长可否代我转告一下丁司令?”

  何厚儒点头:“可以可以,我一定转告。”侯老及两个儿子一齐举杯,向马亥矫和何厚儒致谢。

  何厚儒夹了菜肴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唔——眼下还真是用人的时候,指挥部的工作班子正在拟定。我想,侯鉴敏体魄魁梧刚健,枪法又是其他军官们望尘莫及的,像这样的人待在将军左右,会增加其安全感。”

  马亥矫满意地笑了:“既然何参谋长有此等想法,我看这事就十有八九了!司令哪有翻腾下级军官花名册的功夫,拿出名单供司令拍板,这本当是参谋长的职责所在。”他转向何厚儒,“是吧?”

  何厚儒:“不敢不敢,一切还须丁司令定夺。”侯鉴敏端着酒杯来到了何厚儒跟前,一脸憨厚地说:“参谋长,从来还没听您说过,您对我竟有这么好的评价,真是感动得我不知说什么好了!来,我干了这杯!”说完,一仰脖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展馆长真是遵从了马老师父的告诫,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未敢发言,但他心里却在庆幸今天能结识侯家弟兄,能遇见这么多重要人物。

  两天后,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正式成立,公布了工作班子人员名单,侯鉴敏名列其中,他被安排为联络参谋。

  虽然已宣布了侯鉴敏调四楼指挥部工作,但由于对他的偏爱和信任,每当何厚儒晚上外出时,仍然点名让他在三楼参谋长办公室值班。这也是侯鉴敏自己揽的事,他不止一次地对何厚儒说过:“我孤身一人,晚上闲得难受,反正范司令晚上也不来,我也没事儿干,您这里值班用得着我,只管吩咐!”当然,侯鉴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值班他都会绞尽脑汁搜寻情报,最安全的来路还是那个没有锁的抽屉。近几次值班,从那个抽屉里,他陆续发现了参战单位的《军需物资表》《办公用房安排》等,这些都涉及警备司令部配合的后勤工作,虽不属作战方案,但也是间接推导的重要材料。会不会是何厚儒故设圈套?他也反复分析过,并跟踪核实过旁证,认为这种可能很小。不管怎样,到手的情报不能错过,他都一一作了记录,交给了鉴伦。

  三

  大战爆发在即,情况已经明朗化:“胶东兵团作战总指挥部”及其作战室,已在馆陶路22号警备司令部大楼的最高层挂牌儿,一切准备停当,虚席以待。指挥部下属的各部,已进驻馆陶路24号的励志社。这两座相邻的建筑物周围及其附近路段,军警林立,呈现出一派阴森景象。

  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范汉杰上将,在抵达青岛后的次日下午,即召开了“胶东作战指挥部预备会议”。

  会议在四层的会议室进行,参加会议的有参谋部、秘书部、安保部、通讯部、机要室等十来个部门的负责人,除范汉杰带来的参谋长为中将外,其他人的军衔均为少将及上校级别。

  青岛警察局局长王志峰也在座,抗日战争期间,他就是军统青岛站站长,抗战胜利后,他坐上了警察局长这把交椅,仍兼着军统也就是现在所称的“保密局”青岛站站长。戴笠在1946年3月来青岛时,曾面授了他“少将衔”,但因返回途中坠机身亡,此事便被搁置了下来。因为他是反共老手,指挥机关又地处青岛市,所以,指挥部将安全保卫的重任压给了他,让他担任安保部部长。

  作为战役总指挥的范汉杰,首先向这些领导机构的干将们,讲述了这次战役的背景和重大意义:“蒋总裁亲拟的钳形攻势,在西部已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胡宗南长官已率部攻占了延安,现在就要看我们东部的了。胶东根据地是中共最重要的人力物力基地,也是与东北、华北匪区互相连贯的纽带,此役成败,将直接影响全国战局!

  这次战役总称为‘九月攻势’,从目前的军事态势来看,我方有机械化装备的六个整编师,陆军总兵力二十余万,另外,还有空军与海军的支援部队。而共匪的华东野战军,已有过半主力被陈毅和粟裕带去了鲁西南,胶东只剩下许世友和谭震林所率的两三个残缺不全的纵队,即使加上地方零杂武装,总数也不过六万人而已,其装备更是与我们有天壤之别。可以说,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我强大兵力,分两个梯队向前平推,歼灭共军主力,横扫整个山东半岛,一个月内,战役就可以胜利结束!

  但是,骄兵必败,你们这些部门负责人要率先垂范,务必谨慎警惕,各司其职,殚精竭虑。在如此重大的战役面前,谁若失职,军法论处!”

  自这次会议开始,四层的楼梯口加了宪兵警卫,除跟随范汉杰的人员外,励志社那边的各部官员、警备司令部的官员,包括就在三层办公的参谋长何厚儒,未经许可,都不得擅自上楼了。

  也许是因了侯鉴敏的“忠诚”,或是那本价值不菲的《孙过亭书谱》起了作用,何厚儒在安排工作人员分工时,把侯鉴敏放到了最理想的位置——他和少校刘异成了紧靠在范汉杰身边的内勤联络参谋。

  会后第二天的下午,范汉杰带着钱参谋长等十来个人上了四楼,其中就有侯鉴敏。

  他们进了作战室。室内摆放着偌大的沙盘,墙上挂着胶东军用大地图,边上摆了几张桌椅和几套茶具,靠墙角是一个低柜,柜面上放着指挥棒、地图册、放大镜等为范汉杰备用的物件。侯鉴敏与刘异为长官们沏过茶,乖乖地侍立在墙角上。

  范汉杰坐下喝了口茶,与身边的幕僚交谈了一会儿,便起身走向大地图。侯鉴敏反应迅速,范汉杰刚到地图前,他就把指挥棒递到了范汉杰的手上。侯鉴敏这种看似低三下四的表现,刘异认为很正常,干活他就应该抢在前面嘛,因为自己是少校,而侯鉴敏不过是个上尉!侯鉴敏这个不屑在长官面前俯首帖耳的汉子,今天仿佛换了个人,一改那刚直粗犷的性格,成了一个温顺而勤快的卒子。

  范汉杰又坐回到椅子上,向低柜那边一招手:“地图册。”又是侯鉴敏,连《地图册》加放大镜一起,迅速递到了范汉杰眼前。范汉杰已眼睛昏花,看地图册也很吃力,刚才只说要地图册,而侯鉴敏连放大镜也一并递上来了,他很是顺心。他抬头朝侯鉴敏点了点头,旁边马上有人对范汉杰说:“这就是马老经丁司令推荐来的侯参谋。”范汉杰又含笑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范汉杰又起身来到大沙盘前,侯鉴敏递上指挥棒后,他指指点点地向幕僚们讲了起来……此时,一位中校衔的女秘书进来,走到范汉杰面前,打开文件夹,呈递了上去。这是“一号作战命令”,内文是《胶东兵团作战方案要纲》,只有两三页纸。范汉杰审阅过后签上了他的大名,然后抬头巡视片刻,递给了侯鉴敏:“马上送到励志社去。”

  参谋部的人马都在励志社等着,他们要根据这个《要纲》,迅速拟出具体的行动方案。刘异懂得,去送此等重要文件,万一有什么闪失,那是非可就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正巴不得让侯鉴敏去送呢!

  其实,这份文件没有递给刘异,而是递到了侯鉴敏手上,也并非完全偶然。一是刚才的再次点头,使他对这位侯参谋有了良好的印象;二是在范汉杰签字的时候,侯鉴敏就紧紧盯上了。按分工来说,传送文件应该落在刘异和他的肩上,他必须不动声色地抢先拿到手!他轻缓地向范汉杰那边移动了两步,待范汉杰签完字抬头巡视时,他又微微作出了前倾欲接的动作。他听二哥说,人体的生物电是可以相互感应的,不妨试试,反正是诱导对方呗!也许是他这些不易被察觉的微动起了作用,他终于拿到了。

  他平静地捧着文件夹下了楼,心中却在激烈地重复着一个念头——一定要弄清里面的东西!过了四楼的警卫岗,进入三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时,他扫视了一下周围,迅速打开了文件夹。呀,里面是各整编师的集结位置及主攻方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略情报,必须截获它!可是,从这座楼到励志社楼,两个大门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百米,这当中又要穿过如林的明暗岗哨,这……当他下完三楼最后一级台阶,脚掌落到二层楼面时,突生一计,一头扎进了二楼的厕所里。他闩上门,掏出口袋里常备的纸和笔,急速地抄录起来……总指挥这边发出文件之时,当即电话通知了励志社那边。无论参谋处还是机要室,都在竖起耳朵听着敲门声,可是,直等了十分钟,没有任何动静,更没见文件送来,机要室便忙打电话向指挥部询问了。那位女中校接了电话,马上到作战室,站在门边向钱参谋长作了汇报。钱参谋长办事沉稳,虽然感到惊奇,但为了不干扰范司令的指挥,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悄悄把刘异叫到跟前,叫他和女中校速沿传送路线去查询。

  他们二人从三层就开始寻找,刘异不住地喊叫“侯鉴敏——侯鉴敏”……下到二楼时,听到了侯鉴敏的回应,声音是从厕所里传来的,刘异急急来到了男厕所,女中校则在走廊上等候着。

  此时,候鉴敏已基本抄完,他拨开门闩,坐在便盆上说:“哎哟,这要拉到裤裆里了!可能是我早晨吃了些过宿的蛤蜊,这肚子到现在疼得厉害,起不来了,烦请老兄送过去吧!”说着,把文件夹交给了刘异。

  值此救急之时,刘异也无法推脱,便接过文件,一路小跑地送去了励志社。

  作为安保部长的反共老手王志峰,政治嗅觉十分敏锐,这么重要的文件,这么短的距离,竟延迟了十分钟才送过来……他感到十分蹊跷!他当场向刘异询问了事情的详细过程,第二天,又找传递过程中接触过此文件的人包括女中校和侯鉴敏,对细节进行了盘问,后来又找着当天卫生值日的人,一起观察了侯鉴敏所用那个便盆……但是,只发现了疑点,而并无新的结论。因为战役刚刚打响,指挥部的纷繁工作刚刚启动,范司令又是个忙中求稳的人,他怕背上个“干扰全局工作”的罪名,就没敢张扬,只能是暂时搁置下来,待日后慢慢侦查。但侯鉴敏和刘异,却是进入他的怀疑圈中了。

  侯鉴敏抄录了《作战方案》,心中那真是十万火急,恨不得飞奔回家告诉二哥鉴伦,火速向市委汇报。但是他没有立即行动,他想到,敌人若是盯上他,引来搜身追查,万一事情暴露,个人牺牲是小事,而那重要的情报就将毁于一旦!所以下班后他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在机关饭堂里吃晚饭。

  侯鉴敏正在吃着,王志峰进来了。他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地问:“刘异怎么没来吃晚饭,他哪去了?”

  侯鉴敏站起来,笑着说道:“人家正在跟山东大学的漂亮姑娘谈恋爱,下了班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说不定人家两个正在吃高级大餐哩!”

  王志峰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转身离去了。

  侯鉴敏因为在厕所中抄录仓促,字迹非常潦草,一直放心不下。所以,从厕所出来后,无论在吃饭时还是在路上,他都在一遍遍重复记忆那文件的原貌。一到家,给鉴伦挂了个电话之后,就立刻掏出那张记录凌乱的纸,一字一句地校订并清抄起来。

  侯鉴伦正在贸易行内与于树治核对账目,按到鉴敏的电话,且从暗语中知道有重要情报,立即与于树治开车赶回家中。

  他俩进得门来,接过鉴敏刚抄清的《作战方案纲要》一看,惊喜之情立刻涌上心头,昼思夜想的一步啊,终于迈出了!

  侯鉴敏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地瞅着那张字迹潦草的底稿,继续追忆着,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鉴伦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好小子,干得不赖!”

  于树治把抄清稿还给鉴敏后,与鉴伦商量:“情报如此重大,我意再抄一份,明晨捎走一份,如果万一遇到不测,马上再把家中这份送出。”

  侯鉴伦:“对,要绝对保证送达!明天清晨让振光第一拨出城。”于树治:“来不及组织货源了,店里的货,一车都装不满。”侯鉴伦:“那就凑合一车,车不满可以跑得更快一些。”

  四

  次日早晨,黄振光在卡子门排了个第二名,天刚亮就出了城,一路小跑,中午前就赶到了平度南村如家客栈。

  车刚停稳,老宋就过来了,他悄声说:“情况有变,回头屋里说。”继之,又大声招呼过一个伙计来,“把黄掌柜的车支好,把牲口解下套歇歇,好好喂喂。”

  进了房间,老宋说道:“因为胶东战事,前天国民党军就进占了南村,在镇上驻了不少兵。解放区已收缩,市委城工科已撤至白沙河以北的三山镇,那里有个‘三江贸易行’,衣科长就在那里办公。”他把茶水递过来,“南村镇这帮驻军,在镇北口又加了一道临时检查站,你通过时可能会遇到点麻烦。”

  黄振光:“咱们有合法的《通商证》,青岛市的卡子门都放行了,他们还……”

  老宋笑笑:“这帮混子,只会敲诈勒索,哪还讲什么道理?但他们懂得,有特批证儿的都有官方硬后台,不敢拦;而对你们那些工商批的证,他们不怕,说找你麻烦就找你的麻烦,甚至扣你的车。”他又给黄振光加了水,“不过,也有个通融办法——塞点钱。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黄振光:“带了点儿,不多。”老宋掏出一小叠钱递过去:“拿着。”黄振光摆手:“不用不用!”

  老宋:“办事要紧,客气什么?这又不是我的钱,是衣大老板的。我账记得一清二楚,将来你103得还我,一个子儿也少不了的!”

  黄振光含笑接了钱。老宋:“那哨卡都是一个小官儿带着一两个兵,你把这搭儿钱塞给那个穿军官服的,一般就过去了。”老宋一边聊着一边扫视着窗外,突然,他指了指窗外开来的一辆卡车,问道:“德瑞商行的车来了,你认不认识那个司机老楚?”

  黄振光也看到那卡车了,想到了那次在板桥坊卡子门排队时,曾给那楚司机递过烟,啦过呱儿,谈得还比较投缘儿,便答道:“算是认识吧!”

  老宋说:“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他手里握着特批证儿,你多跟他拉扯拉扯,说不定过哨卡时对你有用。”

  这司机楚师傅四十五六岁,瘦高个儿,说话直来直去,很讲义气,黄振光对他印象还不错,便点头说:“好。”

  老宋:“那就中午你请他吃饭,我来打点,账儿还是记在你们103身上。”说完,迅速出去了。

  黄振光跟在老宋身后,也来到院子里,见司机刚下车,正与老宋打招呼,便走上前:“哟,楚师傅,又幸会了!”

  楚师傅拍拍黄振光的肩膀:“噢,是……黄老板吧?”黄振光:“谢谢楚师傅还记得我。”老宋:“请屋里说吧,正好,一块喝茶,吃饭!”黄振光:“那好。我感觉楚师傅是个耿直可信之人,可交!今中午我请楚师傅!”又转脸对老宋,“你们的拿手菜‘扣肉’一定要上,其他你看着打点吧!因为下午都还有活儿,酒不多喝,但要好的。”

  楚师傅:“不不,我请,我……”黄振光:“哎——咱弟兄们,还客气什么!”拖着他的胳膊就走了。老宋把他俩领进一间僻静的小房间,两人喝着茶水聊了起来。黄振光:“别叫我什么黄老板了,今后就叫我小黄,或者黄老弟。我不过是在人家贸易行参了一丁点小股,贸易行本身又是个小本买卖儿,几个股东,又得跑业务,又得当车把式和装卸工,哪敢跟你们德瑞商行比!”

  楚师傅:“德瑞商行是不小,可与咱有何相干?我不过是潘德瑞手下的一个苦力……”

  此时,老宋端着方木盘子进来了,他一边往桌上摆着,一边说:“这一大盘是你点的扣肉,这一大盘是炒豆芽,这一小碟炸花生米是我奉送二位的。”他点了点桌上一个锡质小酒壶儿,“这是栈桥白干,五十二度的烧酒,是我们货栈存的最好的酒。”

  老宋出去后,两人对饮起来。黄振光端起酒盅与楚师傅碰过之后,轻轻抿了一口,见楚师傅却一饮而尽了,便道:“我的酒量不行,楚大哥可是海量哟!”楚师傅说:“我喝个半斤四两的倒没事,不过,今下午咱还都有活儿,这一小壶儿干完就不多喝了。”

  黄振光:“好的,等回到青岛,哪天晚上我找上你老哥,咱喝个一醉方休!”

  楚师傅:“行,有老弟这句话,我心里也就暖了。”看来楚师傅对酒菜都很满意,酒兴也上来了,话语也多了:“你知道这潘德瑞是怎么发起来的吗?”黄振光摇摇头,以期待的目光等着他往下说。楚师傅:“他起家是靠了老毛子。”黄振光不解地问:“老毛子?苏联人?”楚师傅:“是啊,老毛子在金口一路北头开的洋行,潘德瑞给他们当总管,挖了不少钱,老毛子跑了,他开了这个德瑞商行。后来,又干起了‘特批’买卖儿,财是越发越大了。”

  黄振光:“哟,给这样的财主开车,你的收入也不少吧?”楚师傅叹了口气:“唉,天下的财主一般黑呀!他就是有金山银山,对我们这出苦力的,那也是算计到了骨头。我会开车,比起那些干搬运、打零杂儿的弟兄们还算好的,可就是我挣的那点工资,随着物价飞涨,也是越来越难养家糊口了。”

  黄振光:“那金口一路老毛子的洋行没有再开?”

  楚师傅:“那小楼早已充公了,现在成了美国一个什么所的办公楼儿啦!”

  看似无意的黄振光,将楚师傅说的一一记在了心里。楚师傅夹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着:“这胶东大花生就是香,怪不得全国闻名呢!”黄振光含笑问:“你知道我们贸易行倒腾什么货吗?”楚师傅摇着头,又夹起一颗花生米:“不知道。”黄振光:“我们就是贩卖胶东大花生米、花生油的。”楚师傅夹着花生米的手停住了:“哟!那你们的货不愁销。”黄振光:“销不销的甭你管,只要你老哥愿意吃,你给我留下地址,哪天方便我给你家送点去。”

  楚师傅放下筷子,双手抱拳:“谢谢了,无功受禄不敢当,不敢当!”黄振光:“什么功呀禄的,我交的是大哥你这个朋友!我们整车整车地倒腾,你能吃多少?有个三斤五斤的就够你吃些日子的。再说了,我也不会白拿店里的东西,给我账上记点本钱就是了。”

  直爽的楚师傅也没再推辞,给黄振光写下了家庭住址、商行地址和电话号码,两人就起身了。

  他二人来到院里时,老宋已经给把马车套好了。楚师傅说:“你先走,我肯定先到检查站,我在那里等着你。”说着上了车。这位楚师傅还真够朋友,怕黄振光在检查站遭到盘剥,所以约定一块通过检查站。

  黄振光按老宋说的位置,行了一里多路就到了检查站。楚师傅的车已停在路边等他了。

  黄振光把工商许可证递上,那哨兵看了看,开始找麻烦了:“你这证明信……不大合格。”说着,又去扒拉车上的东西,另一个穿军官服的也往车边走来。

  黄振光刚把手插进衣袋准备掏钱,楚师傅急步过来了。他把特批证明信往哨兵脸前一递:“你挽起眼皮看看这个!”他不怕岗哨,一是这警备司令部的信厉害,二是大不了他把车开回去交给潘德瑞完事,叫他们搞内讧去!

  那穿军官服的一听这口气,忙接过证明信,看了看上面警备司令部的大印,马上说:“这没问题,没问题。”

  楚师傅不耐烦地说:“这是我带的马车,我们都是一批货!怎么出青岛市卡子门都顺顺利利,到你们这里就这么麻烦呢?!”

  穿军官服的怔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过吧,过吧!”他们俩出了检查站,各自上路,黄振光走了三十多里路,傍晚见到了市委城工科长衣吉成同志。

  衣科长看过后,一拍桌子:“太好了!这是具有重大战略价值的情报,在敌人各路将领还没有拿到他们自己的具体作战方案之时,我们却抢先洞悉了他们的全盘兵力部署及其动向,这将对我们把握整个战局提供有利条件,马上发给许世友司令!你稍等。”说完,迅速出门到旁边的房间去了。

  隔壁就是市委城工科设在前沿的电台,衣科长对电台的几位同志说:“马上发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

  衣科长回屋后,说道:“像这样重要的情报,早与晚一个小时,都可能涉及我们战士的多少条性命……”他叹了口气,“如果你们103有电台,起码可以昨天夜里就发给我了。”

  黄振光一阵内疚,皱着眉说:“我们正在抓紧组建电台,不过这收发报机的关键部件……”

  衣科长马上插话:“这我很能理解,零件敌人控制得很严,你们也很难。我们根据地现在还很穷,拿不出机器给你们,就得靠你们自力更生了。其他地下组织也正在努力,有的已经开通与我电台的通讯了。”

  黄振光:“我们工作做得很不好,回去马上向103汇报,一定尽快把电台建起来!”

  衣科长:“不,你们103的工作成绩是很不错的,这次可能又要立功了。至于电台,我可不敢要求你们多快,只敢要求你们谨慎。敌人也不傻,他们严密地控制着关键部件,正瞪大眼睛在盯着呢!还是那句话:组建电台要抓紧,但隐蔽、安全是前提!”

  黄振光点头:“记住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青岛谍云更新,第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