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岛警备司令部是控制军、警、宪、特的总枢纽,参谋长办公室是个极为重要的机构。白天参谋长何厚儒亲自坐镇,下班后或节假日则由参谋部的官员们轮流值班,接接电话或处理点小事儿,遇有重要事项,则立即向他请示汇报。
何厚儒有低血糖的毛病,间或出现心慌、出虚汗等症状,只要吃点糖果点心之类的甜东西,症状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他办公桌左手的抽屉里,长年备着些糖果。因为何厚儒性格和软,缺少威慑力,那些值班的军官并不惧怕,常常偷吃他抽屉里的糖果。有一次,他正低血糖发作难受,可拉开抽屉一看,糖果竟被他们偷吃得一干二净!而自己作为一个少将级的官员,为了这点芝麻大的私事儿,去训那些下层军官又显得太小气……这事儿弄得他心里很不痛快。
通过观察,他发现,每次轮到侯鉴敏值班,糖果非但一颗不少,反而会多出一些巧克力之类的高级美国糖果。更使他满意的是此人憨厚,且处处维护他的威信。他酷爱书法和京剧等国粹,而且有位“红颜知己”赛梅红,常去看她的戏。有一天晚上,他去了赛梅红那里,丁司令来电话找他,而值班的却回答说,不知到哪里去了,没法找。直到夜里十点他回来后才知道,欲去丁司令那里为时已晚,第二天挨了批。可当侯鉴敏值班时,遇有此情,他不是说“参谋长胃肠不舒服,出去走走了”,就是说“参谋长可能去买药了”,总能合乎人情地给予回答,而且撂下电话就去寻找他。因此,凡是轮到侯鉴敏值班时,他都悄悄告诉他,有急事到哪里去找他。后来,他干脆把轮流值班改成了侯鉴敏固定值班。【穿】
【书】
【吧】
二
何厚儒的书法已有相当造诣,包括丁治磐在内的不少上层人士都索求过他的字。侯之庭老先生也喜爱书法,侯鉴敏为套近乎,两个月前,也曾代父亲向他求过一幅字,上书“宁静致远”。因为此字正迎合了侯老的心境,侯鉴敏就装裱起来,挂在了客厅里。侯鉴敏还与何厚儒谈起过,老父手里珍藏着一本明代缮本《孙过庭书谱》。何厚儒听后赞不绝口:“那可是中国书法史上数一数二的瑰宝哟!”
对于如何从上层切入获取情报,鉴伦和鉴敏曾经反复切磋过,何厚儒便是他们选定的重点人物之一。为了把关系拉得更紧,他俩商定,说服父亲,把这本价值不菲的《孙过亭书谱》赠予何厚儒。但他俩知道,这是父亲的珍爱之物,十几年前买它时,父亲就毫不犹豫地砸上了五十块大洋,如今要夺他之爱,并非易事。
一天晚上,弟兄俩见父亲情绪不错,便围拢在他身边,提起了赠书之事。本来他们认为会费不少口舌,没想到,他们一提出来,父亲就答应了,捋着胡须笑视着他俩:“你们可真是工于心计哟,拿去吧!”最后又没头没脑地加了句,“贤者报国,思义而不虑利嘛!”
书是准备好了,带到司令部送给他?似乎这个“交接仪式”还不够味儿,应当让他上门来接!可是,你明说让人家来取这贵重之物,稍有自爱之心的人也不好意思来了。于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侯鉴敏便按照与鉴伦商定的说法,与何厚儒聊起了书法的话题,说父亲如何酷爱书法,如何赞赏参谋长的字……最后,代表父亲向他发出了邀请,并未提及赠书之事。ωWW.chuanyue1.coΜ
何厚儒欣然允诺,并约定了次日上午亲赴侯家。
何厚儒是单身住青岛,他除了办公室套间里有个休息室,在二层还有个设施较好的卧室,反正工作和住宿大都在司令部的大楼里。他星期天倒也比较宽松,侯鉴敏如约而至的时候,他正欣赏几幅书法,闲聊几句便一起下了楼。
何厚儒边走边说:“侯老是革命先辈,民国初年,中山先生由北平来青岛时,专列还专门在高密停车,接见过侯老先生,我早就应该去拜访他老人家了。更何况,久闻侯老书法造诣颇深,今日面见,还要在书法方面多向侯老讨教呢!”
他俩说着,出了警备司令部的大楼,往停车场上何厚儒的专车走去。恰在此时,远处一棵大树上的乌鸦发出了“喳喳”的叫声。
何厚儒抬头望了一下,低头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唉,乌鸦叫,不是好兆头哇!”
侯鉴敏立刻应对:“那就让它闭嘴,打脑袋还是肚子?”“脑袋?”何厚儒还没弄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侯鉴敏已迅速掏出手枪。此刻乌鸦已飞了起来,只听“叭”的一声枪响,乌鸦掉落在地上了。何厚儒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那乌鸦的脑袋去了一大半!他早就听说侯鉴敏的枪法非凡,今日算是一睹神奇了。
枪声一响,大门口站岗卫兵,还有大楼里跑出来的几个军官,都急忙围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他们一看,站在面前的将军一脸笑容,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及至看清地上的乌鸦,方才明白过来。
“我让他试试枪。”何厚儒摆了摆手,“没事了,都回吧!”他嗔爱地瞅了侯鉴敏一眼,“上车。”
何厚儒对于这位可信的属下,越来越有好感了——若是徒手格斗,他对付仨俩的不成问题;若是持枪搏杀,恐怕还不等对方举枪,他早就结果对方的性命了。把这样的人带在身边,自身安全岂用担忧?但是,他仍然训斥了他:“现在大战临近,人们都神情紧张,你怎么能随意开枪呢?今后,绝不准再干这种事儿了!”
“是,是!”侯鉴敏边开着车边答应,“不过,到了关键时刻,谁要想算计你,不等他掏出枪来,我就崩了他的眼珠子!”
“哈哈哈哈……”何厚儒望着他那魁梧健壮的肩背,大笑起来,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射击,是一个军人最重要的看家本事啊!”
何厚儒对自己的信任,侯鉴敏早已有所察觉。他发现,每次他值班的时候,那放糖果的抽屉里,往往放着一些未来得及归档的文件,例如最近几天陆续看到的《第八整编师辎重表》《第五十四整编师官佐花名册》等,这些文件,直接或间接透露了某些军级单位的实力与动向,即使非“绝密级”,也当属“秘密级”的。这说明他对自己并无戒心,他大大咧咧的作风,正好为自己获取情报提供了方便。为了达到独享,防止被其他人也看到,他曾以“防止值班人偷吃糖果”为由,建议将这个长年不锁的抽屉也配上锁,由何厚儒与他各持一把钥匙。这本来是怕引起何厚儒的怀疑而试探着说的,没料到这位参谋长竟然大大咧咧地答应了:“行啊,原来的钥匙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适当的时候你就配上两把吧!”此事非同小可,是不是何厚儒的圈套也还难说,为慎重起见,侯鉴敏还是打算观察一段时间再说,没有马上去配。
车到了侯家大门口,侯鉴敏引领着何厚儒进了客厅。为了今后“拉大旗作虎皮”方便,今日侯鉴伦也专在家中守候着了。
见到何厚儒进来,立刻迎上去,做了个礼让的手势:“快,请里边坐!”侯鉴敏马上介绍:“这就是我的二哥侯鉴伦,开贸易行。”何厚儒笑着说:“好啊,老大老三从军保国,老二经商挣钱……”忽而又转向侯鉴伦,“你替你两个当兵的兄弟护家、侍奉老父,消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也是在曲线拥军嘛!”
侯鉴伦半笑半不笑地:“哟,经何参谋长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光荣感哩!”说着,把何厚儒让到太师椅上就座。
此时,正在书房内写字的侯之庭老人,也搁下笔,从书房走了过来:“多次听犬子提到您,感谢您对犬子的教诲啊!”然后双手抱拳作揖。
何厚儒赶紧站起来还礼:“哪里哪里,倒是我礼数不周,早该来看望您,聆听前辈教诲了。”他端详了一下这位老人:精神矍铄,须髯垂胸,俨然一副远离红尘的寓公仪态。
何厚儒向开着门的书房那边望了一下,含笑问道:“侯老,您这一身透着徽州绩溪品墨之馨,敢情是正在挥毫吧?”
侯老笑答:“哟,你一下子就闻出了绩溪品墨之味,不愧是行家!我这闲暇无用之人,也就是长年伴着这些徽墨的麝香、梅片、冰片之味,写写画画,借此聊以自慰吧!”
何厚儒:“前辈过谦了!”他指指书房,“可否拜睹一下侯老的墨宝?”侯老:“快请快请,不值一提!”
两人客气着进了书房。客厅里鉴伦与鉴敏忙活起来。水已烧开,鉴伦说:“拿过茶来!”
鉴敏刚抓起低柜上一个纸质茶筒,鉴伦就喊:“不对,拿边上那个铁筒的。”
鉴敏换了铁筒的,嘟嘟囔囔地拿了过来:“喝个茶……你哪里那么多名堂?”
鉴伦“:打枪我不如你,吃喝儿你不如我。”然后压低了声音,“肉包子打狗懂得吗?高级的狗就得喂高级的茶。”他瞥了鉴敏一眼,独自笑了。
茶沏好了,侯老也偕同何厚儒从书房出来了。
何厚儒边就座便继续评论着:“侯老的草书师古而不拘泥,奇形离合,数意兼包,不仅将怀素先师的草书发挥到了极致,且不乏自己独有的风格。”
侯老赶忙作揖:“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何厚儒望了望墙上挂着的、他写的“宁静致远”,谦恭地说道:“我的字,在侯老面前不足挂齿,真是班门弄斧了!”侯老轻轻摆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一是‘宁静致远’这四个字,可谓道出了处世的哲理,这年月,是也,非也,谁能说个明白?不如沉下心来自省致远;二是你这隶书已是造诣颇深,非常人所及的,我赞赏!”这位老人说的是应酬之言,他本不愿意与官场上的人等攀扯,但为了心照不宣地支持儿子,他也就顺应了孩子们。
侯老起身去书房,鉴伦马上过来给何厚儒倒茶。何厚儒品了一口,夸赞道:“哟,这是名贵的灵芝茶,好茶!”
鉴伦:“这原是专门孝敬老父的,你俩谈得这么投缘,理应用它招待。”他望望鉴敏,“在这个行当里,参谋长和咱爸可真是行家里手喜相逢哩!”
鉴敏斜着眼瞅瞅他,嗔怪地说:“什么行当不行当的?你就懂得做买卖那一套行话!”说得何厚儒也笑了。
侯老从卧室书柜里取来上下两卷的善本书,递给了何厚儒:“既然你酷爱书法,那就送给你吧!”
何厚儒接过来一看——《孙过亭书谱》!马上站了起来:“不不,这么珍贵的明代善本,我哪敢收受呢!我拜读研修一下再还给您。”
侯老示意他坐下:“书乃传授技法之道,我已读过数遍,对孙过亭先师那‘古不乖时,今不同弊’的灼见,已可谓是镂骨铭心了……”他饶有兴味地捋了捋胡须,然后又转脸指指鉴伦和鉴敏,“他弟兄们,除了做买卖就是舞棍弄枪,留给他们又有何用?我已是这把年纪了,若是尘封在我的手里,岂能对得起先贤?你就不必客气啦!”
何厚儒千恩万谢地收下了。末了,说道:“晚辈公务在身,就不多陪您了!”
侯老:“身在其位嘛!理解,理解,我就不强留了!”说着,把何厚儒送出了客厅。
鉴伦把何厚儒和鉴敏送上车后,把大门闩好,便快步返回客厅,一把搂住了侯老:“拥抱一个,谢谢老爸鼎力相助!”
侯老推开他,嗔爱地侧目看着:“去去去,没大没小的,到现在还没脱了孩子气!”
侯鉴伦嬉皮笑脸地说:“人的心理越年轻,身体就越棒嘛,我今天晚上还要去跳舞呢!”他确实与奥兰娜约好了。
侯老白了他一眼,捋捋胡须回书房了。
三
美国海军俱乐部内,舞会刚刚开始,侯鉴伦已经坐在了舞池边上的小桌旁。他独自喝着咖啡,目光在搜寻着入场的人们。今日是周末,分发给中国人的票不多,来客大部分是美国海军。
不一会儿,一男两女,三个美国人走了进来,那位男士穿着西服,两位女士穿着长裙,其中一个便是奥兰娜。自从那次惬意地与侯鉴伦共舞相识之后,这位国标舞的痴迷者,再也忘不掉这位技艺高超、能伴自己大展风采的男舞伴。她曾经主动约请过侯鉴伦一次,这次是侯鉴伦约请的她。
奥兰娜看到了侯鉴伦,轻轻摆摆手,绕过人群走了过来。侯鉴伦马上请服务生送一杯咖啡过来。奥兰娜坐下后,说道:“很高兴受到您的邀请。”侯鉴伦:“舞逢知己千曲少嘛!”此言一出,奥兰娜与他一起大笑起来。奥兰娜指指与她同来的那一男一女,“他们两个一对,咱们两个一对,不用管他们了。”言外之意是可以下场了。
服务生送来了一杯咖啡。侯鉴伦:“请喝咖啡。最近忙吗?”
奥兰娜用小勺搅了搅杯中的咖啡:“这两天不忙,不过,马上就要忙了,下个周末我就可能来不了啦!”
侯鉴伦:“为什么?”
奥兰娜:“我们要搞一次军事演习,下个周末我就在渤海湾的军舰上啦!”
侯鉴伦:“军人就是不如我们商人自由啊!”他喝了口咖啡,“哎,你是勤务部的,你怎么也上舰?”
奥兰娜:“演习也涉及一些勤务部的事情,不过,主要是需要我参与翻译工作。”她诙谐地把两手一摊,“不是大家都说我的汉语水平高嘛!”此时一支布鲁斯舞曲已经响起,她说着站了起来。
侯鉴伦看她急着跳舞了,也站起来,挽着她下了场。伴着慢四步缓慢的节奏,侯鉴伦断断续续地向她提问,以求探出关键问题的答案。
侯鉴伦:“在青岛海面上演习不就行了嘛,为什么还要跑到渤海湾去呢?”
奥兰娜:“渤海湾的南岸是共产党的烟台,渤海湾的北岸是苏俄占领下的旅顺口,在这里演习可以威胁共产党,防止他们从烟台逃往东北呀!”
侯鉴伦似乎才明白过来,笑了笑:“噢,噢。”做了几个舞蹈花样动作,又进入了缓慢的平步。他佯装担心的样子说:“你别去了,一旦打起仗来,那可有生命危险哪!”
奥兰娜笑着说:“绝不会打起来的,白吉尔司令已下了命令,不跟共军交火!我们只是给蒋介石个面子,出几艘军舰吓唬吓唬共军,哈哈。”通过一晚上在舞程中、在桌边的“闲聊”,侯鉴伦从她的嘴里摸到了美国对国共局势的看法:他们既不愿意看到一个共产党的中国,而又对腐败的国民党丧失了信心。如果直接与中共开战,万一中共夺下了江山,岂不断了与中国的外交后路,把中国让给了苏联?所以,目前还是只对蒋介石实施物资援助,正在静观其变……侯鉴伦在思索着,归纳着,准备着向市委的汇报腹稿。
四
核心组开会后的次日上午,于树治就按市委城工科的交代,去了天门路。
这条土路南连山林,路两旁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平房,他找到了21号,敲门进去后说是找老华。屋里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那妇女说:“那个姓华的早就搬走了。”于树治也并不多问,留下了一张纸条就走了。那纸条上写着:“外祖父说身体不适,叫你打听着买积善堂的扶本顺通蜜蜡丸,明天上午九点送到。”
第二天上午九点,于树治手握一卷报纸,又来到了21号。那妇女仍然说是不知道老华这个人,可是一字不提昨天所留的那张纸条。于树治展开手中的那张《青岛大公报》,她只扫了报头一眼,摇了摇头,就把于树治送出门来。她站在门口没有马上回屋,动作夸张地捋了三次额前的头发,才回身关上了门。
凭着地下工作的经验,于树治料到事情并没有结束,出了门便慢步向路边的小树林走去。果不其然,刚到树旁,就有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跟了上来:“先生,您拿的是前天的《青岛日报》吗?”
于树治:“不,是《大公报》。”然后不声不响地把报纸展开,让他看了看报头,见那人含笑点头,便问道:“是老华同志吗?”
老华:“是,华良荣。”于树治:“我是青岛市委线上的老于,胶东区党委让我们通知您,迅速撤回解放区,你下线的那位同志并入我们的情报站。”老华:“因为地下小组遭到破坏,其他几位同志都牺牲了,只有我和下线任道丰,因出差在外而幸免。刚才你见的那是我表姐,她还不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但知道我们的联络暗号。”他稍停顿了一下,“那我与下线道丰同志约好,与你接上头再走吧,就在这一两天之内。”
于树治:“好的。”他们约好联络方法便分手了。
第二天晚上,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里,于树治、老华、任道丰三人见了面。
任道丰二十多岁,是联勤总部军需处的少尉参谋。听了于、华二人的布置之后,说道:“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我接受老于同志的单线领导!”然后,又汇报了敌军用物资的大批调运情况,并预测,敌人可能近期会有大的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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