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指挥部内,十几位高级军事领导人,围坐在长方形的桌边,倾听着谭震林政委的讲话。
“这二十天来,敌人气势汹汹,占领了我们解放区的一些县城和乡村,我们解放区的老百姓也吃了不少苦头,但是,这是为了获取全局胜利,不得不作出的牺牲。战前,毛泽东主席在听取了我们的意见之后,亲自为胶东保卫战拟定了战略方案,现在,我们正在按照方案实施逐步收缩……”
许世友司令站了起来,他拿着指挥棒站到了墙上的大地图前,指点着说:“我们的收缩是有底线的!从战役开始,我们就得到了可靠情报,获知了敌人各个整编师的方位、进攻方向,并且针锋相对地拟定了收缩与反击的计划。收缩到一定程度,就要把重拳打出去!目前我们正在盯着他们的动向,不久将选取有利时机,抓住他们师与师结合部的薄弱环节,迅速穿插,使大部主力突破包围圈,转入外线作战。首先以局部的优势兵力,从敌人背后咬住他一个师,在围歼它的同时,伏击回援之敌……把整个战局搅它个天翻地覆,然后与西线兵团配合,各个击破,粉碎老蒋的‘九月攻势’!”他放下指挥棒,看了看参谋长。
参谋长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和战场动态分析,突破点可选在敌第八师与第九师之间,然后在三合山……”
二
黄振光回到青岛当天晚上,由侯鉴伦主持,核心组四人又开会研究工作了。
黄振光首先汇报情况:“衣科长说我们送去的情报非常重要,可能又要给我们记功……”他看看吴永琛,“你不用咧着嘴笑,衣科长还说,人家个别地下组织已建立起电台了,建议我们也抓紧建。”似乎是在批评吴永琛。
实际上,组建电台的想法,吴永琛早已提出过了。读初中时,他曾是个无线电爱好者,可这些年来没捣鼓过,也生疏了。最近,为钻研收发报机的组装技术,他又参加了教会青年会的学习班,而且已开始暗暗动手,试图用收音机改装收发报机。这里,他遇到了关键性难题——大功率高频电子管儿。这是收发报机最重要的元件,也正是敌人严加控制、不准买卖的。他几次去南山破烂儿市场搜寻过,好歹买到了一个带有大功率管儿的旧电器,可是拆下管儿来一试,此管早已坏了!这两天,他又在托朋友帮着想办法。听了黄振光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没了:“我的步子太慢,一定抓紧!”
侯鉴伦:“虽然分工让你做,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这事儿不容易,急归急,但仍要稳妥,以免引起敌特的注意。哎,你不是说,为便于向敌通讯领域渗透,想弄个电讯官资质吗?活动得怎么样了?不行咱就花钱买这个官儿!需要钱你说话。”他摇摇头,“现在啊,不‘行贿’什么事儿都难办。”
吴永琛办事较稳,不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不说,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个小计划,不仅默默筹备着自己的电台,而且还在盯着敌人的电台密码呢!如何获得敌军的“电讯官”头衔,也是这小计划的一部分,而且已开始行动了。
会上,大家又研究了如何获取敌人《陆空联络密语》《舰用电报密码》等事情,决定几个方面的工作齐头并进。
一个礼拜天的上午,吴永琛又来教会的青年会学习班上课了,他仍然坐到了谢伟的身边。谢伟的父亲是海军基地的人事处长,仗着他爹的势力,刚刚二十岁的他,就当上了基地某一部门的中尉参谋。吴永琛已有意识地接近这位同学,并交上了朋友,还到他家里去过,见过他父亲。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叫王舜尧,很年轻,是美国某一机构的电器维修师,吴永琛也跟他建立了友情关系。因为教会办的字习班都是慈善性的,学生不交钱,老师也是义务讲课的。分文不取来授课,而且认真解答学生们的疑惑,这位王老师给吴永琛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只见黑板上写着:“复习:一、无线电波的传输原理;二、收发报机各组件的功能……”
王舜尧讲完后,放学了。
吴永琛边向书包内收拾书本文具,边问谢伟:“下午谢伯父在家吗?”
谢伟:“下午在家。”吴永琛:“伯母也在家?”
谢伟:“我妈跟我姨逛崂山去了。怎么,有事吗?”吴永琛:“没什么大事,我想给老爷子送点灵芝茶。”
谢伟:“那你自己去吧,反正你也认识门儿,我下午还有点别的事。”吴永琛:“好吧。”为什么问谢母呢?原来是这位谢处长有个情妇,听说很喜欢玉镯,吴永琛要投其所好,送一副玉镯,好让这老家伙去讨情人的欢心,灵芝茶不过是借口而已。这事儿,若是谢母在家就不方便了,今下午正好是个机会。
下午两点吴永琛到了谢家,不错,就他老家伙一人在家。吴永琛边说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纸盒,放在桌上:“这是给您老保健用的灵芝茶。”
谢处长“唔唔”地应答着,不太在意地瞥了一眼。吴永琛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缎面小盒:“这是朋友从新疆捎来的玉镯,也敬赠您。”说着推到了谢处长的面前。这是一副上等玉镯,是吴永琛姐夫于琦结婚时,送给姐姐最珍贵的纪念物,为了支持吴永琛,两口子欣然“捐献”了出来。
谢处长揭开盒盖一看,眼睛放光了。老家伙懂玉,从品相上看,质地细腻而滋润,是地道的和田羊脂玉!他故作姿态地说:“噢,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留着自己用吧!”
吴永琛:“我一个年轻轻的当兵的,留着这些妇道人家用的东西干什么!”
谢立刻就势应答:“唔,也是。”他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吴永琛,“那就谢谢啦!”情人正跟他要镯子呢,若是赶巧老婆回来碰上,那就不好办了!他赶紧装进了口袋里。
作为握有实权的人事处长,他深谙官场的舞弊买卖儿,也懂得“公平交易”,知道吴永琛必然是有求于他,便说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吴永琛说:“我从少年时起,就爱好无线电,这不,跟谢伟一块参加的无线电学习班,也马上要毕业了。可是,我至今还是‘接字三〇号’舰上个打零杂儿的,我想当个电讯官,等我们‘三〇号’舰修好了,我能干上自己擅长的工作。”
谢处长说:“电讯官是要报南京批的,而且你得先通过考试这一关。”吴永琛:“考试我不怕,我问过考试过的电讯官们,对考题的难度早就有数了。”
谢处长点点头:“唔,听儿子说过,你的功课在学习班里是数一数二的,估计考试不成问题。不过,考试通过后,还需要填一份电讯资历表……”他思索了一会儿,“这样吧,如果你能通过考试这一关,到时候,再造份假资历……”
为了稳住他,帮助办到底,吴永琛又说了许多感恩不忘之类的话,后来又去送过些糕点之类的礼物。
三
战役进行了半个月,范汉杰面带喜色,照旧带着他那帮幕僚进入了作战指挥室。他握着指挥棒,在沙盘上指指点点:“连日来,我军以‘梳篦战术’平推,已占领十几座县城……”他的指挥棒停下来,连连点着一个位置,“莱阳,莱阳这边是块硬骨头……先派飞机猛轰!”他抬头看看身边的参谋长,“我命令,空军第二十七中队,马上出动十架飞机,对共军前沿阵地实施地毯式轰炸!”
只见那参谋长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捏着个小本本,看着小本本传达起命令来:“领班请给7086房间送去十杯红茶,抹布要铺开抹桌子……”侯鉴敏无奈地听着、看着,心急火燎。他能够想象到,并无防空炮火的我解放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会有多少战友因防备不迭而遭牺牲!
从战役开始,他就盯上了那个小本本——《陆空联络密语》,它每次下班后就放在靠墙角的那个低柜子里。可是,想窃取它,难如登天。这四楼,下班后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高耸的大楼外墙极其光滑,连根雨水管都找不到,无法从外面破窗而入;从内部进作战室?四楼楼梯口有宪兵二十四小时把守,作战室的门又是双重暗锁,他和刘异各持一把钥匙,必须二人同时开锁方能打开门……难啊!
但是,再难也要得到它!巨大的压力在肩上,侯鉴敏每时每刻都在窥视着,琢磨着……等待可能出现的瞬间时机。
近几天来,由于作战室里洋溢着“胜利”的气氛,开战时那种紧张状态也有所缓和,刘异与窦一娟约会更无忌惮了。其实,自战役开始后,刘异一直也没闲着,常常抽晚上的空,与窦一娟在校门附近走走,并带给她些糖果糕点之类好吃的东西。今天时间充分,他晚饭前就去把窦一娟领了出来,到了比较上档次而又僻静的“齐鲁春”酒店。
窦一娟端着茶杯怯怯地说:“昨天我们山东大学又上街游行了,警察局当场就抓走了两个领头儿的学生。”
刘异还是自充大爷:“有我在,不用怕,更何况你又不是领导人。”他体贴地望望她,“不过,这种事还是少参加为好。”
窦一娟说:“大家都说我的毛笔字好,人家同学们那么信任,我还能不给写吗?”
刘异说:“唔,字可以给他们写,你少上街就是了。”窦一娟默默地点了点头。酒菜上来了,刘异赶紧招呼着她吃菜喝酒。看来,这位比较单纯的女学生,虽然较前放开了一点,但并不擅喝酒,刘异想灌醉她,好劝歹劝她才抿一小口。
刘异今天心里是揣着个小算盘的:父母亲在家乡给他配的那个农村婆早已形同虚设,十几年来,除了给父母寄点钱,他根本不与家乡来往,至于那婆娘是死是活,还是嫁了人,他从来不问不闻。如今遇上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怦然心动,已经暗暗向她发起了攻势。无奈这个大学生太过内向,至今也没有实质性的回应。他猜测,年龄差异太大可能是道坎儿,这就更需要慢攻,软缠硬磨加感化,不信就征服不了她!今晚他要试着再向前攻一步。
“这是红葡萄酒,度数很低,跟喝糖水儿一样,不醉人的!”刘异成功地逼她干了一杯,又给她倒上……一连几杯喝下去,窦一娟有些醉意了。刘异看着她那红扑扑、羞答答的美貌,心在怦怦地跳。本来他俩是相对而坐的,这时他已移到了她那一边,贴着她的身子坐下来,不料这姑娘却本能地往边上一躲。刘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盖儿递给她:“这是送给你的,金戒指!”拘谨的窦一娟,看了看,又放回刘异脸前:“哎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要。”
刘异笑着说:“这点东西算什么?我的存款有的是,以后还可能送你更好的呢!”
这老实巴交的姑娘,根本不懂什么西方盛行的订情、订婚信物之事,经刘异反复劝说,也就稀里糊涂地收下了。
刘异想就势拥抱她,可是刚伸出手就被她推开了。她涨红着脸左顾右盼,说道:“叫人家看见多不好!”无奈的刘异只好等待下一次进攻机会了。
自从在南村如家货栈那次与楚师傅深谈之后,黄振光感到他为人豪爽,身上有些老工人的气质,真的跟他交上了好朋友。侯鉴伦很支持,并提醒他:“楚师傅的信息渠道,直通军统头子、警察局长王志峰的后院——潘德瑞,今后要注意他提供的情况。阴险的王志峰已经盯上了鉴敏,我们要更多掌握他的把柄,以备必要时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以攻为守,进行反击。”
从南村回来后不久,黄振光晚上去了楚师傅家。黄振光递上随身带的五斤花生米,见楚师傅推让,便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们整年地倒腾花生米,这点儿我还拿得起,你必须收下!”见楚师傅还拒绝,又说,“反正就是咱自家吃,量也不大,过些日子吃完了,我再给你送。”
楚师傅:“不行不行,这次不驳你的面子我收下了,以后不要再送了!”
楚师傅的妻子也再三表示感谢,也说以后不要再麻烦送了。楚师傅:“你们那小买卖儿也不容易,今后若是货装不下,剩下个三包两包的,就不用再出一辆马车了,塞在我卡车上就行了。若是少来少去的,干脆我给你捎过去就行了。反正我是跑远途的,你们去的那地方我也路过。”
黄振光:“帮我捎东西,要是潘老板知道了,怕是就给你添麻烦了。”楚师傅:“他怎么会知道?他只管发的货发到了没有,收的货是不是如数拉回来了,我的单据清清楚楚,从不拿他半点东西。其他的事,连你家死活他都不管,他只管在家里坐着大把地捞钱。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了,我给朋友顺道捎点东西,他能把我怎么样?就给这么点儿工资,恐怕有本事的人还不侍候他呢!共产党地盘上那些客户,这些年我都跑熟了,换上别人跑,那他的交易可就不容易了。”黄振光:“是啊,你是对得起他了。”楚师傅:“可他对得起我,对得起我们这些出苦力的弟兄们吗?这点工钱本来糊口就困难,他还经常借故克扣。弟兄们谁家老人有个病,有个灾儿,甚至是人死了他都不管,哪次不是我们这些工友们穷帮穷!?”他越说越来气,“这些官商王八蛋勾结起来,发的那些财,不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吗?太黑心了!”说着摇摇头,“等以后闲散时,我把他们那些黑心事儿都讲给你听听。”
黄振光从心底里对这个人越来越有好感,这人心里不光装着自家,还总是想着自己的工友们。看看时候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行!哪天有空闲时,咱喝着酒儿慢慢再聊。”
自那天之后,说话算数的楚师傅,每次外出送货前,都主动打电话问问有没有东西要捎。
四
开战二十天后的一个上午,范汉杰来到作战指挥室,一进门就笑吟吟地说:“我军已于昨天傍晚,攻克了共军重兵固守的莱阳县城!自开战至今,我军已横扫山东半岛,占领了灵山、胶县、高密、平度、昌邑、掖县、招远、莱阳等地,现在矛头直指蓬莱、烟台。鉴于我们的卓越战绩,委座已来电予以嘉奖!”
大家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侯鉴敏也跟着鼓掌,但他坚信,挫折是暂时的,华东野战军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正在张开口袋让他们钻呢!
掌声平静下来,范汉杰又说:“今日是喜庆之日,又是周末,下午可以早点下班,晚上我设宴招待大家,校级以上军官全都入席!”
心情沉重的侯鉴敏,始终牢记着自己的重任。今天一整天,他照旧盯着那个《陆空联络密语》小本本,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参谋长在下班前,仍然把它放进了低柜最上面那个抽屉,而且那抽屉并没有加锁……唔,务必抓住今天这个“庆功宴”时机!
上午散场后,他与刘异清理好桌上的茶杯等杂物后,最后走出作战室,共同锁门。
他先锁了,然后把钥匙攥在了手里。待刘异刚插进钥匙时,他冒出一句:“今晚给你弄两张海军俱乐部的舞票吧?”刘异一听,像触了电似的兴奋起来:“真的?”心不在焉地锁上门,抽出了钥匙。
就在这一刹那,侯鉴敏突然猛一弯腰,用脸和手,把刘异捏着的钥匙撞到了地上,然后赶紧把地上的钥匙捡起来,放回到刘异手中。其实,他放回刘异手中的,并不是原来刘异的那一把了,而是自己的那一把。因为暗锁上下两把钥匙几乎一个样儿,刘异并未发现,他边往口袋里装钥匙边问:“你怎么啦?”
侯鉴敏这“一撞、一捡”的换钥匙术,总共用了两秒钟。这看似简单的动作,要做到准确、保险、不露破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等待时机的这些天里,他与鉴伦哥演练过好多次了。
侯鉴敏抚着门闭了闭眼,轻轻摇摇头:“还是那拉肚子的药,今天上午多吃了两片,一阵一阵地发晕,一阵儿过去又没事儿了,甭当回事儿。”刘异的心思还在舞票上,边下楼边急切地问:“海军俱乐部的?能保证弄到两张吧?”侯鉴敏:“你要是喜欢,中午我就找我哥去拿。”
刘异对海军俱乐部的舞场已垂涎三尺,无论吃喝还是逛马路,都达不到肢体亲密接触的目的,早就盼着能单独与窦一娟去,没熟人在旁边,毫无顾忌地搂着她那细软的腰肢跳舞。可是,自己的门路还不行,这种美国人的高档场所又不卖票给中国人。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岂能错过,赶忙说:“那我就先表示感谢了!那回我们一起去俱乐部时,看到那个美国主任对你哥很尊重,他出面要票肯定有把握!”
侯鉴敏:“他当然有把握,这还是他叫我问你的哩!”刘异:“难得他还惦记着我,代我问好!”他的心思全用在今晚与窦一娟跳舞的憧憬中了,钥匙被“掉包”的事,压根儿就没感觉。他俩说着,从四楼下到了三楼上的楼梯口,值勤卫兵就站在这里控制着登四楼的人,见他俩到跟前,卫兵立即行了个军礼。侯鉴敏有意要与卫兵相互熟悉一下面孔,便笑着拍拍卫兵的肩膀:“辛苦了。”
卫兵又是一个敬礼:“报告长官,不辛苦!”他俩下到一楼,侯鉴敏说:“你去咱饭厅吃饭吧,我回家吃,顺便找我哥早把票拿到手。”刘异马上点头:“好,好!”
侯鉴敏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应付完刘异之后,立即开始行动,他必须在这短暂的午休空间,做完中间环节。他顾不上回家吃饭,而是急速赶到了商河路,这里有个挂“修锁大王”招牌的修锁摊儿。
他掏出刘异保管的那把钥匙:“大王师傅,请您照原样,马上再给配一把。”
大王师傅接过来看了看:“哟,这种是比较复杂的,得半个钟头才能配好。”
侯鉴敏说:“好,那我就半小时后来取。”转身便走了。他来到不远处的一家饭店,马上打电话给鉴伦,叫他速带上两张票,到此饭店来找他。侯鉴伦接到电话,一听,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多次切磋、等待多日的时机来临了!赶紧开车回家,取了那两张早已备好的、哪天都通用的舞票,就奔饭店来了。Μ.chuanyue1.℃ōM
坐在饭店里的侯鉴敏眼睛盯着窗外,胡乱地吃了几口,看到鉴伦的车已停在了门外,便付了钱,走出门去。
侯鉴伦已摇下了车窗玻璃,见鉴敏过来,把两张票递给了他。侯鉴敏悄声说:“我去取钥匙,你回店里等着吧,有情况我会给你电话。”说完便转身去取钥匙了。侯鉴敏来到大王摊前,就在他交了钱,拿到钥匙的瞬间,不远处,一个女警察“咔嚓”一下,用相机把他拍了下来,鉴敏全然没有察觉。
原来,这个女警察正是王志峰的姘头、潘德瑞的女儿潘洁莲。她二十三岁,人长得漂亮,因为名字与《水浒传》里的潘金莲谐音,同事们背地里都叫她“潘金莲”。抗战末期,王志峰已是她家的座上宾了。因为那时王志峰正潜伏在伪警察分局当科长,潘德瑞在洋行的事、家里的事,都没少求他帮忙,所以全家都很感激他。而更使潘洁莲有好感的,是他出手很大方,不管多么贵重的东西,她只要开口,他就给买。从她上高中三年级、也就是抗战胜利的前一年开始,王志峰就经常单独约她外出吃饭、唱歌跳舞,使她空虚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为了保护这个“幸福源”,她每次赴约都对父母保密。
王志峰一个小小的科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原来,王志峰在暗中已当上了军统青岛站的站长,他手里有军统的大量活动经费。抗战胜利后,他不但保住了军统站长的宝座,而且当上了青岛警察局的局长。俄国人的巨额金条,又把潘德瑞和他紧紧地捆在了一起,潘德瑞更是对他敬若神明了。他与潘洁莲的约会,也逐渐“升级”了,酒足饭饱之后又增加了新项目——开房上床。对于这些变化,潘德瑞早已心知肚明,他认了,为了保住亨通的财运,这又算得了什么!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恐怕是该定律对女人也适用。王志峰那令人敬畏的局长光环,直照到了潘洁莲的心底,而且王志峰把她拉进了军统,他又成了她的上级。再看看长相,他高高的个子,挺起的鼻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是也很帅吗?有人说他鹰钩鼻子三角眼,男人就是这样才显得冷峻有威严嘛!有人说他都快五十岁了,年纪太大,可哪一个位尊权重的会是年轻人呢?
王志峰对她确是疼爱有加,无微不至,她嫌原先的相机不好,王志峰马上又给她买了台高级的德国货。王志峰说,这是以工作的名义,用军统的公款买的,为了挂上点“公”字儿,让她在拍着玩的时候,也顺便拍点与工作沾边儿的照片,例如,修锁摊儿就在她派驻所附近,看到穿军官服或高档服装的人来配锁配钥匙的,就顺手拍点儿。这不,今天一出门,就碰见穿军官服的侯鉴敏来配钥匙,也便随手拍了下来。【穿】
【书】
【吧】
侯鉴敏揣着钥匙回到警备司令部,进门时他看了看表——一点十五分,离上班时间还差十五分钟。
下午上班前,刘异和鉴敏照例要提前五分钟上去开门,整理房间。侯鉴敏捏着钥匙,先去开他负责的上边那个锁,可是捅了几次都没捅开。他故作惊讶地:“哟!?”然后看看自己手里钥匙,又让刘异伸开手,看了看他手里的钥匙,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哎呀,中午锁门时咱俩拿错钥匙啦!”
刘异也笑了:“哈哈,两把钥匙几乎一样!”其实,这两把钥匙是有差异的,这个未在钥匙上下功夫的人没发现,侯鉴敏却十分清楚,不但钥匙齿不同,而且钥匙尾部的形状和圆孔的大小也不一样。
两人交换了钥匙,顺利地打开了上下两把暗锁。鉴敏装作认真地说:“我回去把下端圆孔穿上个布条,以后咱就再也混不了啦!”
刘异:“好,你办事就是认真。”
二人进了作战室,赶紧整理房间,不一会儿,范汉杰和一帮人就进来了。
侍立墙边的刘异,向侯鉴敏使眼色,悄声问:“票?”侯鉴敏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又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长官都在,不宜喧哗。刘异会意,知道票已没问题了,也就没再做小动作。这些高官们指挥、议论了一下午,不到五点就散场而去了。侯鉴敏和刘异把桌面收拾了一下,也下楼了。下到三楼楼梯口,那个卫兵又向他们行了军礼。为了进一步互认,侯鉴敏,又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口渴时过来喝水。你值到几点?”
卫兵答:“报告长官,我值到十点换班!”侯鉴敏指指三楼走廊上挂“参谋长办公室”的一个房间:“今晚我值班,随时可以过来喝水。”卫兵向他指的那个门瞅了瞅,又是一个敬礼:“谢长官关怀!”卫兵,本是官员们不屑一顾的最下层喽啰,今日受到这位长官的如此关爱,自然心中是倍感温暖的,对这两位长官也留下了较深的印象。这,正是侯鉴敏为今晚行动所铺垫的环节之一。
侯鉴敏和刘异走到参谋长办公室,打开门进去。侯鉴敏不慌不忙地坐下:“来,给你票。”说着,便打开自己的文件包寻找。其实,票根本不在他这里,他不过是演戏而已。
刘异明知故问:“你今天不去?”侯鉴敏:“我哪有您那福分!这不,参谋长今晚去吃大席,又安排我值班啦!”他愣了一下,“哎,今晚不是范司令请你们校级以上的吃饭吗?”从种种迹象他已判定,刘异早已决计放弃宴席,而与情人一起去美军俱乐部了,这里也是故意问上一句。
刘异:“咱这小破少校,垫底儿的,人家也没拿你当回事……”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鉴伦按约定时间打进来的,但却一脸严肃地说:“是!我一定认真坚守岗位,一步不离,请长官放心!”说完继续翻弄他那文件包,一会儿又站起来掏裤子的前后口袋……刘异眼巴巴地看着,有点着急了:“票还能丢了吗?”侯鉴敏拍拍脑袋:“我很小心地夹在小记事本里了!”刘异:“那,记事本呢?”侯鉴敏:“噢——想起来了!我本打算整理完房间就给你,可范司令他们突然进来了,我顺手把记事本往低柜上一放,就站着没敢再动……”他掏出自己掌握的那把钥匙递给刘异,“很好找,你开开门往低柜一看就看见我那个记事本儿了,就挨着茶盘子放着。”他决计今晚让刘异上楼一趟,留下他独上四楼这一伏笔!刘异看着手里的两把钥匙犹豫了片刻:“咱俩一块去开门吧?”侯鉴敏指指电话机:“你看,刚才还来电话查岗呢,我离开,万一……嗨,你上去几分钟就拿下来了,不就这点小事儿嘛!”可能是因为取票心切,迟疑中的刘异猛地点了下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迅速转身而去了。刘异来到楼梯口,那个卫兵欲上去阻拦,听说他上去拿自己的个工作本,马上就下来,再一看,就是刚刚才下去的长官,也便放心地让他上了四楼。
果不其然,刘异三四分钟就回来了,而且已从小本本中取出了那两张票。他把记事本和侯鉴敏那把钥匙往桌上一扔,欣悦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就走人了。
侯鉴敏紧紧地盯着墙上的时钟,他在静等着下一个关键时刻——八点!
此时的大型宴会正在进行中。宴会厅上方挂着“庆贺胶东作战大捷”的横幅,范汉杰宣读了蒋介石的嘉奖令,向全体军官敬了酒,指挥部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也轮番过来给总指挥敬酒,场面十分热闹。
指挥部那位向范汉杰呈递文件的中校女秘书,名叫庄雁波,据说后台很硬,虽已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高雅而沉稳的气质,再加上一身戎装,往往使男人欲近之而又畏步,就连王志峰与她靠近时,都有点“高攀”的心态。自从《作战方案》延迟送达事件发生后,作为安保部长的王志峰,曾找她研究过,得出的结论也是一致的——此事蹊跷,侯鉴敏、刘异值得注意!通过几次接触,王志峰对她颇有好感,见钱参谋长走近庄雁波,他也端着杯过来了。
钱参谋长与庄雁波、王志峰碰过杯,高兴地说:“为我们的共同胜利,干杯!”
庄雁波一饮而尽,然后悄声对钱参谋长说:“今晚指挥部校级以上军官,只有刘异一人未到。”
钱参谋长迅速扫视了全场,会意地点点头走开了。立在身旁的王志峰,不由得对她敏锐的观察力产生了钦佩之情,赶忙抓起桌上的酒瓶给她添酒。
钱参谋长游走全场,每到一桌就与大家碰碰杯,聊几句,像在巡视,又像在代表领导抚慰下级,因为除了范司令,就数他这个中将衔最高了,他有资格这么做。转了一圈,他又坐回范汉杰的身边,悄悄地对范汉杰说:“今晚无故缺席者只有一人——刘异。”
范汉杰:“刘异?哪个部门的?”参谋长:“就是作战室那个传送《作战方案》的少校内勤参谋。”范汉杰眨了眨眼:“唔,是他?回去查查他。”少顷,又加了两句,“不过要悄无声息。目前士气正旺,防止干扰军心。”钱参谋长:“是,明白,回去我就找安保部长。”
此时的美军俱乐部舞厅里,刘异正美滋滋地搂着窦一娟跳舞。可能是因为接触次数多了,涉世不深的窦一娟,羞怯之情减轻了许多,似乎也放开了一些,敢于把脸贴在刘异的肩上了。但是,她并没有要嫁给刘异的想法,所以也还没有恋人那种程度的亲昵动作……差十五分八点了,侯鉴敏要实施重要步骤了。他推开参谋长的办公室的门,朝十几步外的那个卫兵招招手。空旷无人的走廊上很寂静,侯鉴敏推门时卫兵就听见了,见这位曾关怀过自己的长官招手,便走了过来,站在门口。
侯鉴敏指指屋里桌上的电话:“我去上趟厕所,这电话不能离人,你在这里给我听着,若是有电话来,你就说我去上厕所了,两三分钟就回来。”
经侯鉴敏往里一推,那卫兵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走到电话机旁边盯电话去了。
侯鉴敏瞅了那卫兵背影一眼,转身迅行,敏捷地上了四楼,掏出自己那一把中午刚配的、刘异保管的那一把钥匙,迅速地打开了作战室的门。他朝那个熟悉的低柜抽屉走过去,拉开一看,那个瞅过上百次的小本本《陆空联络密语》,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他立即装进口袋,锁门下了楼。这惊险的一幕,前后超不过两分钟!
站在电话机边的卫兵,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满意,笑着问:“长官没别的事我就回去啦?”
侯鉴敏一脸歉意地说:“哎哟,光顾了叫你看电话,还没给你倒水呢!”
卫兵:“不用了,不用了。谢谢长官!”说着,回到了他的岗位。侯鉴敏盯着时钟,差三分八点时下了楼。出大门时,他还客气地对门岗说了句:“我买盒烟去。”门岗也友善地向他笑笑。他出了大门不远,沿马路一拐弯,就看到鉴伦的车已停在约定位置了。他走过那车旁时,迅速通过开着的车窗,把小本本交给了鉴伦,然后到斜对面小铺里买了盒烟,又返回办公室值夜班了。
侯鉴伦揣着《陆军联络密语》回到家中,枕戈待旦的于树治和吴永琛,已在那里焦急地等候了,一见他回来,马上拉开架势,三个人分工抄写起来。为了保险,他们还是抄写两份,一份存侯家,一份送出。
第二天清早,鉴伦又按约定时间开车到那个地点,把《陆空联络密语》还给了鉴敏。鉴敏在上班前与刘异共同整理作战室房间时,又悄悄地将它塞回了低柜抽屉里。情报拿到了,可现在是双方交战正酣之时,通往市委城工科的路上,情况也比较复杂,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样又快又万无一失地交给上级呢?他们三人研究决定:如果马车去送,货物得够装一车的;如果能搭楚师傅的车,就只送三纸箱学生用的《练习本》。尽量走楚师傅这条路,因为楚手里握着“特批证明”,在国民党的地盘上畅通无阻,而进入解放区那咱更是一路顺风。
事不宜迟,天刚亮,侯鉴伦就通知了黄振光,黄振光一大清早就敲开了楚师傅家的门。
楚师傅刚起床不一会儿,看样子脸还没顾上洗,黄振光也就不进去了,只在门口谈了几句。说是解放区那边的学校急等着用本子,有三纸箱货今天必须送去,不知他今天是否出车。
楚师傅说:“孩子们功课的事儿不能耽误!我今天去莱阳东边的梨花沟镇,本来还想到商行后打电话,问你捎不捎东西呢!你不就三纸箱嘛,一个麻袋就盛上了,捎上!”
上午八点半,楚师傅的车开到了顺兴昌,装上那三箱货,黄振光就跟车一起上路了。
黄振光:“人家客商要得急,可这点东西连半马车也不够……唉,又给您添麻烦啦!”
楚师傅:“这算得了什么,你看,有你做着伴,咱一路说说笑笑多好!”
楚师傅是个心胸宽阔的人,看事情也常能从广大百姓的苦难着眼,虽然他说不出什么阶级压迫的理论,但他却已经意识到,根源是这个罪恶的社会制度。一路上,黄振光因势利导,潜移默化地讲述了革命的道理、共产主义的理想,他听得很认真。末了,他也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拉货送货,跑解放区已经两年多了,眼里看的,耳里听的,简直是两重天。
你们这几位兄弟干什么,我心里也有个大概。如果不嫌弃,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说,放心,我老楚绝不做出卖朋友的事!”
他们聊着,议着,中午前即到了城工科驻地三山镇。衣吉成科长阅后,笑着说:“太好了,还不等敌人的飞机起飞,我们就早已经明白啦!这一回,恐怕又得给你们103功劳簿上记一笔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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