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振光来到楚师傅家时，已是晚上六点半了，而家中只有楚师傅一人。
黄振光扫视了屋内，问道：“怎么，还没吃饭？大嫂和孩子呢？”楚师傅：“俺两口子都忙，孩子送给他姥姥看了。你嫂子参加了纱厂护厂队，经常加班，我等她回来再吃。”黄振光：“都忙厂子里的事啦！”
楚师傅：“到了这火候，谁都要保饭碗，能不瞪起眼来吗？我也是刚从码头回来。”他给黄振光倒上一碗水，“你知道我去港口运输队上班的事了吧？”
黄振光：“听说了，还知道您担任了护港队副队长哩！”楚师傅：“什么队长不队长的，就是为大家也为自己的饭碗多干点事儿。德瑞商行那边，自从老潘死了，买卖就干不起来了，那个潘金莲也就把我辞了。正好，港务局车队的一帮老伙计们子催着我去，我就过去了。
原来他们早有打算，副队长已经有三位了，知道我经常跑解放区，可能跟共产党有联系，一过去就给我安了个副队长。给我的任务是对外联络，重点是电厂、自来水厂，他们的护厂队都暗中与我们串联起来了。”他看了黄振光一眼，“当然，他们更希望我联系共产党，哈哈！”通过两年来的交往，他也估摸出了黄振光的身份，不过，他牢记地下工作的纪律，身份之事并不多问。
黄振光也避开身份之事，问道：“国民党的军警特务去捣乱过吗？”楚师傅：“来过，就说电厂吧！最后来的这一伙儿是便衣特务，那天我们去送煤，正好赶上了。”他把碗向黄振光眼前推了推，面带讥笑地说，“这伙人到处转悠，咱们护厂队的人紧紧跟着他们。听他们的意思，是琢磨在哪个部位放炸药，想在撤退的时候爆破。护厂队也早就防备着这一手了，他们走进发电室时，就再三警告他们‘不要靠前，小心高压电吸住你，电死你！’这帮家伙看到咱们横鼻子竖眼地盯着他们，看了看院墙上挂的大横幅‘工厂就是我们的饭碗，谁敢砸我们的饭碗就跟谁拼命’，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电厂可是列队欢送哩，七八十号人，个个拿着铁棍、木棒……哈哈，其实护厂队还有真家伙呢！在工人们的强烈要求下，厂长把政府给的搬迁费给了咱们，咱们买了枪支弹药。到了关键时候，电厂弟兄们可要真枪真刀地跟他们干了！”他含笑瞅瞅黄振光，“厂长是国民党派来的，竟然暗中支持我们买枪，和国民党对着干，你看这多有意思！”Μ.chuanyue1.℃ōＭ
黄振光：“这说明厂长开明，看到了蒋家王朝不得人心，必然完蛋！同时，也说明电厂弟兄们的统战工作做得好，连上层都团结过来了。”
楚师傅“：连枪杆子我们都团结过来啦！厂内的警卫队和保安总队驻厂的警卫班，这两支武装加起来五十多人，都是扛着官方枪的人呐，也都跟护厂队约定好了：现在他们猫着不动，上边来了命令也装着耳聋眼瞎，只要到了撤退前拼命的时候，坚决同护厂队一起战斗，保卫好电厂！”
他们谈了不多会儿，楚师傅的妻子纪英回来了，她看看桌上的花生米：“哎呀，又叫你破费了。”
黄振光：“破费什么，这是咱库里的存底儿。哎，大嫂，你这是干什么活了，怎么满身是油污呀？”
楚师傅过来闻闻：“噢？是大黄油。”纪英笑着说“：是啊，给机器抹油啦！这都是叫那些土匪兵给逼的。
昨天下午……”
下午五点多钟，四辆军用卡车闯进了中纺一厂。车上是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他们跳下车来，不容分说，直接撬开了仓库大门，就扛起一匹匹棉布往车上装。周围的工人大都是女工纷纷过来阻拦，部分士兵在一个上尉军官的指挥下，端着枪形成了一道人墙，掩护着其他士兵继续装车。
护厂队赵队长和钱副队长闻讯赶了过来，部分护厂队员也手持棍棒围了上来，双方对峙起来。
领头的上尉军官喊话了：“我们是奉上峰的命令，前来提取军用物资，请你们统统让开！当前形势危急，紧急治罪法也早已发布了，谁要是阻碍我们的军事行动，我们就有权开枪！……”
赵队长与钱副队长悄声商量：“首先要保证工人兄弟姐妹的生命安全，防止流血事件发生！”
钱副队长点点头，走到军官面前：“是谁派你们来的？”军官拿出一张公函，抖了抖：“是驻军第八军司令部的命令！”说完递给了钱副队长。钱副队长拿过来看了看，递给了赵队长。赵队长看后：“好吧，放行。”这时，卡车已装满，他们陆续开出了厂门。
这次突发事件，引起了护厂队的警觉，军用卡车开走后，护厂领导小组立即开会作了研究，并召开全体护厂队会议。
护厂队员总共九十多人，当时在厂内的有七十多人，听到通知，全都赶到大食堂来了，楚师傅的妻子纪英也在其中。
赵队长讲话“：弟兄姐妹们，今天这件事情来得突然，这些匪兵拉走了我们两千多匹棉布，大家可能心疼。可他们人多，又真枪实弹地对着我们，我和钱副队长当场商量，首先要保证弟兄姐妹的生命安全！没办法，只得放走了他们。但是，咱们得吃一堑长一智，绝不能让他们再次得逞。”
钱副队长：“这说明蒋匪军撤退前，各个部队开始抢劫了，他们不会罢休，我们要把预防工作做到前边。”
赵队长：“中纺九个厂子，数我们一厂存布最多，今天他们抢了一号库，我们后边的九到十二号库，还存着三万多匹。我们必须迅速转移！”钱副队长：“我们领导小组研究了一下，决定分散藏到各车间的通风地沟里，不知大家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纷纷表态：“这办法就挺好，十几条地沟准放得下！”“必须要动作快，说不定明天还会有来的！”“对，现在就动手！”赵队长：“好，那我们现在就动手！散会后告诉弟兄们，一齐扛布！”钱副队长：“三万匹不是个小数，家里有孩子有急事儿的、身体不好的，就不要参加了。”人们出了大食堂，有的分散去通知，有的涌向了仓库……天色已经暗下来，人们有的扛着两匹，有的扛着三匹，像走马灯似的穿梭于仓库与车间地沟之间。膀大腰圆的吕山，戴着护厂队的袖章，扛着四匹布匆匆前行，看到旁边一位女工正扛着一匹慢慢往前走。他转过脸来嬉笑地说：“哟，这是哪家大小姐，才扛了一匹就迈起四方步儿来啦？”
纪英扛着两匹布，插上来说：“你这个死山子，闭上臭嘴，人家陈姐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啦！”吕山“噢”了一声，后悔不已，对着陈姐说：“哎呀，那你还来逞什么能！”把腿一蹲，“来，给我摞上！”见陈姐不肯，一把夺过来，夹在腋下就走了，还回头说：“回家休息去！”
赵队长来到大门口，问：“没有砸门的吧？”两个穿着警服、端着枪的人回答：“没有。”“放心吧队长，厂门锁的紧紧的，哪一帮浑小子也甭想进来！”入夜，电工早已拉上了电灯，仓库与车间之间的路照得通明。伙房的两位师傅，在路边摆上了一张长条桌，上面放了热水桶、饭碗和两笼屉冒着热气的窝窝头，其中一位孙师傅喊道：“喝点儿吃点儿再干！”
几个扛着布路过的人朝他们笑笑，脚步并未减缓。赵队长放了布，从车间那边回来：“哟，孙师傅王师傅，把饭送到嘴边儿上啦？”
孙师傅：“可不，就差嚼嚼喂喂你们啦！”王师傅：“从七点就招呼大家进食堂吃饭，可这都八点了，一个儿也没进来的，这不，逼得我们……”赵队长点头：“我的错儿，我的错儿！”然后转过头喊，“大家吃点喝点再干！”他端碗喝了一口水，此时，一个小伙子正放完布空手路过他身后，他一把揪住，“怎么的，还真得叫孙师傅嚼嚼喂你？”
小伙子：“孙师傅嚼的我不吃。”转脸看看站在旁边喝水的纪英，嬉笑着说：“要是纪姐嚼的我就吃！”
纪英转脸对着他：“好，我喂你，我喂你！揍你这个小不带彩的！”说着，举起了拳头。
那小伙已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光了，抓起一个窝头，笑着跑开了……纪英：“我们一直干到下半夜，终于把三万多匹都藏好了。”黄振光：“那可真把你们累坏了。”纪英：“累也高兴，大家都像要过年似的，等着解放军来呢！”黄振光：“你们干得漂亮！”纪英：“哎，他们还真说对了，今天上午那帮匪军又来了。我们说，上午又来过一帮，也是什么什么军的，把你们没拉完的统统拉走了。他们不信，叫我们把各个仓库都打开看了，又到车间、实验室转了一圈，灰溜溜地走了。他们这一转提醒了我们，若是来抢别的东西呢？于是，护厂队又组织大家，把贵重的仪器、机器零件，该抹油的抹油，该装箱的装箱，都藏到厂内垃圾场下面去啦！”她低头看看自己前襟上的油污，笑了，“俺不会别的，只管抹油。”说完，看看桌子，又挑开门帘瞅瞅里间，“哟，光顾了说话啦，我做饭给您吃。”
黄振光：“我吃过啦！”楚师傅：“你熥熥饭，熬上个苞米粥就行了。”纪英：“好。”说着，就掀开门帘进里屋去了。
黄振光把脸向前靠靠：“我们有件事，想求自来水护厂队帮帮忙，不知你能不能说上话？”
楚师傅：“太能说上话啦，我们港口与自来水的护厂队，早就成了一家人了，我就是专门负责与他们联络的，整天去找他们的孙队长哩！有什么事只管说！”
黄振光：“浮山水库不是自来水厂的水源地吗？”楚师傅：“是啊，那是个主要的水源地。”黄振光：“我们顺兴昌有一帮朋友没活儿干，想到那水库去当警卫，钱多钱少无所谓，能吃饱肚子就行。”脑子机灵的楚师傅，一听就觉得这里边有文章，估计是黄振光那边组织上有什么意向。但是，他懂得，不该细问，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边倒是已经有警卫了……不过，事在人为嘛，我把这事儿跟我们护港队周队长汇报一下，一定想法解决。”
黄振光：“我们弟兄几个想了个办法，不知行不行……”楚师傅：“你说，你说！”黄振光把侯鉴伦和于树治去浮山水库考察的情况，以及核心组研究的办法，细细说了出来。楚师傅听后一拍大腿：“我看是个办法！”
黄振光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子，往桌上一放：“那，这三十块大洋先放你这里，用的时候也方便。”
楚师傅接下钱，黄振光与纪英打了个招呼，便告辞了。
二
第二天一上班，楚师傅就找护港队周队长汇报了这件事。滕副队长是港口地下支部的负责人，关于这件事，昨天傍晚他就接到市委衣科长的指示了，并且与周队长通了气，所以，楚师傅一进来，周队长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当楚师傅汇报完后，周队长说：“这事咱必须得帮！”然后给楚师傅倒上水，“那里已经有了警卫组……这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楚师傅：“我看有两个办法：一是说局势太乱，水厂为了安全，加派了六七个工人警卫；二是把警卫组那几个队员弄走，换上咱们的弟兄。”周队长：“后边这个办法，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他们是市保安总队派来的，若是硬逼他们走，万一他们闹起来，去市里告状怎么办？怎么能把他们弄走，又不惊动他们的上峰呢？”他皱眉思考。楚师傅也想了想，说道：“我经常跑水厂，听说几个水源地的警卫都人心惶惶的，咱正好可以去吓唬吓唬他们……”然后他把黄振光所说的设想，详细谈了出来。周队长听后笑了：“哎，这办法不妨一试！我现在就给水厂孙队长打个电话，具体怎么办你跟他商量。”楚师傅：“好。”
楚师傅找到自来水厂护厂队孙队长，孙队长很重视，说已接过周队长的电话，并且也认可他们的想法，当天傍晚就和楚师傅去到了浮山水库。
孙队长把警卫组五个人集中起来，对他们说：“现在青岛市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国民党是彻底完蛋了，共产党的大部队很快就要入城了。你们是保安总队派出的，水库这里要是出了问题，保安总队和水厂都要拿你们是问；可你们管得严了，得罪了人，又可能引出乱子来……”
警卫乙说：“可不是嘛，昨天来了两个身份不一般的人，还警告我们看好自己的脑袋呢！”
楚师傅：“是啊，在这荒郊野外的，真想弄死你们这几个人，那还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嘛！”
“是啊。”“真死了谁知道？”几个警卫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楚师傅：“你们那个保安总队杀人放火、抓共党的事儿做了可不少，你们也是拿枪的，共产党进来不跟你们算账才怪哩！”孙队长：“所以，工人弟兄们为你们着想，委托我来跟你们商量，你们愿意走的，每人给五块大洋作盘缠，可以脱下衣裳走人。”楚师傅：“现在正是时候，共军还没进来，保安总队的头头已逃往台湾，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你们……”警卫乙：“给五块大洋？真的吗？”
楚师傅：“护厂队长都来了，这还能假了吗？这是工人弟兄的一片心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再不走，就没人来侍候你们了。”
警卫甲：“我们一走，这里不就马上露馅儿了吗？”孙队长：“这倒不要紧，我们护厂队找上几个工人弟兄来，穿上你们的衣裳，没有谁敢来过问的。”他们五人又相互商量了一会儿，警卫乙说：“我走！”警卫甲：“那么……五块大洋呢？现在能给吗？”楚师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这就是黄振光交给他的那三十块大洋，他往桌上一放，打开来，白花花的银钱现了出来。
五个警卫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我走，我也走！”“趁着天黑，走人！”
楚师傅每人五块，分发给了他们，把带来的五套便装也摆在了桌子上。
警卫甲伸过头来一看：“哟，还有五块！干脆每人再发一块，分光就是了。”
“好，那就分光！”楚师傅每人又给了一块，边分边说，“哎，这都是工人们凑的血汗钱呐，你们可不能忘了工人弟兄！”
警卫乙：“是，是。”警卫甲：“咦，以后把这枪卖了不也是钱吗？”楚师傅：“少啰唆，不愿走的就别走，把钱交回来。”
“走，走！”“夜长梦多，马上走！”他们一边嚷着一边忙着换衣服，不一会儿，都换好衣服溜之大吉了。
孙队长和楚师傅看看地上的一堆保安服和枪支，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五个人，会心地大笑起来。
孙队长：“我马上叫五个队员来先顶着。”当天夜里，103电台即向市委汇报了此事。
三
却说那个柳立峡，得到杜其栋的密报后，迅速逃到胶州亲戚家，几经辗转回青岛市内，在海滨别墅里见到了现任站长马啸。
柳立峡毕恭毕敬地说：“恭喜您，荣升站长啦！”马啸趾高气扬地：“这是党国的需要嘛！站里的事情太多，我没有太多时间，你抓紧汇报吧！”于是，柳立峡把他在莱阳还没找到侯鉴敏、解放区在通缉他、杜其栋一伙落网及所谈任道丰的情况，统统向马啸作了汇报。马啸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留下来吧，不要再回匪区了。至于杀掉任道丰这么个小崽子，为杜其栋报仇，那倒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我们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先进行刑讯，叫他交代上线和下线。若是他不说，就动用酷刑，狠狠往死里折磨他，直到把他整死！现在他正跟李承海在执行外勤，我马上通知李承海带他回来，直接把他押到审讯室。今后你就安排在二组，这次审讯的事，由你和李组长承海去办。”
柳立峡：“是，听从马站长安排！”马啸抓起电话，向李承海作了交代，然后说：“现在，这帮穷小子都被共匪鼓动起来了，又是什么护厂护校队，又是什么保护队，弄得我们焦头烂额，严重地干扰了‘清盘计划’的执行……”他站了起来，“我的事情太多，就谈到这里，你马上去找李承海吧！”
柳立峡：“是！”
柳立峡找到李承海，带着审讯室的一帮打手，立即对任道丰进行了刑讯。可是，皮鞭抽，老虎凳，钉指甲等等酷刑都用上了，任道丰却始终说自己是清白的，根本没有什么上下线。无奈之下，他们向马站长作了如实汇报。穿书吧
第二天，马啸亲自来审室了。已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任道丰，还被吊在刑具架上，马啸令打手们给他解了绳子，拖到了一个椅子上。马啸：“你知道这是什么椅子吗？这是电椅！它可以给你生不如死的刺激，只要你不交代，那就不断叫你享受这种刺激。来，先叫他尝试尝试！”他一挥手，打手们就过来把任道丰的手脚卡死，开始了电刑。
在强大电流的刺激下，任道丰全身剧烈地颤抖，面目扭曲，不停地叫……马啸又一挥手：“停！”然后托起任道丰低垂的头，“怎么样，想好了吗？两条路由你选，今天给你最后的机会，我说话算数，只要你交代出上线是谁，我立马放你出去。”
任道丰为了保卫党的机密，已经抱定必死无疑的决心，但却仍然表现得一脸“无辜”。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堂堂……正正的党国军人……跟杜其栋也纯属朋友，你们……你们叫我交代什么……共匪的上线……这纯粹是栽赃陷害！”
马啸奸笑着：“没根据的话，能这样侍候你吗？”任道丰：“反正到死……我……我也是冤枉的！”马啸气呼呼地转身出去，李承海紧跟身后出来了。李承海：“看样还真有点可疑，万一他不是共匪……”马啸：“这还犹豫什么？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形势这么紧急，没空跟他磨牙了，只要他交代不出上线，就果断弄死他！”李承海：“是！”任道丰为了保卫党组织，始终坚持这个口径，最后终于牺牲在了敌人的电椅上！
马啸他们至死也没弄明白，任道丰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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