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啸带着三个人，来到谍报队办公室，一看，几个人东倒西歪，酒气满屋。
丁副官歪着脑袋倚在靠背上，见马啸等一帮穿警服和便衣人进来，缓缓直起脖子：“来……来干什么的？”
马啸：“我们奉局长指示来提侯鉴敏去，质询几个紧急问题。”
丁副官抬起了眼皮：“这深更半夜的……提……提的什么人呀？你们……”
马啸把王志峰给他开的证明信递给了丁副官，丁副官瞪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侯鉴敏不见了！”一个提送过侯鉴敏的警官，溜到隔壁的房间去看了，马上回来向马啸报告。
那几个趴在桌子上的醉汉，在丁副官与马啸对话时，也都抬起头来了，听到侯鉴敏不见了，顿时警觉起来。只有肖功泉，还趴在那里不动，李世捅了好几下才把他捅醒。他闭着眼，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嘟囔着：“你……你他娘的……老子……”
李世又用力拍了他一下，附在他耳朵上悄声说：“出事啦！”他抬起头来，见丁副官已跟马啸吵了起来。
丁副官：“你……你凭什么说我们把人看丢了？你们老是黑灯瞎火地捣鼓来捣鼓去，弄得我们也莫明其妙，我还怀疑是你们把人弄走了呢！”
马啸：“扯淡，这三天我们根本就没来过！”丁副官火了：“你小子还敢骂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时，李世在楼下喊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众人一齐下了楼，肖功泉惊异，咦，鉴敏还没有走出去？他敏锐地观察着一切，装着未醒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跟着下了楼。李世指着门卫说：“刚才刘司令派车来接走了。”马啸一伙人立刻围拢到卫兵身边详细询问，卫兵把一小时前侯鉴敏被接走的情况说了一遍。马啸立时傻了眼，这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刘司令会来提走侯鉴敏？难道他接到了中央什么指示？此情到底是真是假？刘行祺是几个月前，蒋总裁安排到青岛来的十一绥靖区司令兼警备司令部司令，这可不是个小人物，自己也不敢去问他呀！想来想去没了辙，赶紧给王志峰打了电话。
王志峰听了马啸的简要汇报，大吃一惊，心里七上八下，处于此种情况，那真是太棘手了！他只好叫马啸立即返回局里。夶风小说
马啸回到王志峰的办公室，二人马上研究起对策来。王志峰：“第一种可能，是侯鉴敏的党羽们合伙捣鬼，把侯鉴敏救出去了。第二种可能，是刘行祺真的把人提去了。这……”马啸：“那咱们马上找刘司令落实一下？”
王志峰思考着看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若是他睡下了……”他望着马啸，“这个刘行祺司令，与蒋委员长的关系很不一般。他黄埔出身，早年曾当过蒋委员长身边的警卫营长，他父亲去世时，蒋委员长还亲自送了花圈，这人物可得罪不起啊！万一他睡下了，咱去打搅他，那不是自找倒霉吗？再说了，如果他并没提人，咱还可能把侯鉴敏抓回来呢！如果今晚就捅到他那里，成了爆炸性新闻，那岂不是在抓到人之前，咱们就先遭到上层的一片责骂了吗？”
马啸：“那咱们先抓抓看？”
王志峰：“对，全城搜捕！马上通知各分局，你们侦缉队也全部出动！”
警察局倾巢出动折腾了一夜，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有去警备司令部询问了。这种难堪的事，王志峰当然不会去，他打发马啸去了。
马啸只能按级别来，先去找了薛科长。薛逢之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哟，刘司令不可能直接派人啊？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
薛逢之去到参谋长室，谈了马啸说的情况，何厚儒坚定地说：“不可能！刘司令昨天下午召集我们开会，直至六点多才结束，他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侯鉴敏的事；再说，这种小事，要办也会布置给我，怎么会用得着他亲自去管呢？”
薛逢之：“这军统，说要审，我们专门把人关起来等他审了，他们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到昨晚，发现侯鉴敏不见了，又跟我们要人！参谋长，咱怎么回答？”
何厚儒不耐烦地说：“就说，目前战局这么危急，青岛整座城市安危的大事，已够我们警备司令部殚精竭虑的了，哪有那些闲工夫去配合他们的个案！深更半夜，接来接去，不一直是他们在干的吗？找不到人让他们自己去找！”
这正是薛逢之想要的“答辞”，一是推卸了自己的责任，二是将了军统一军，立马回答：“是！”
何厚儒：“你回去也要好好查一查谍报队和我们内部的各单位，发现侯鉴敏立即严格关押起来，并告诉我。”
薛逢之：“是！记住了。”薛逢之回到科里，焦灼不安的马啸马上迎了上来。薛逢之首先申明，刘司令没有也绝不会去管这些芝麻粒的小事，然后又按何参谋长的“答辞”回答了他。
马啸听后又气又恼，可在这首脑机关的地面上，他一个小小的侦缉队长又敢奈何？他只好夹起尾巴走人，去向王局长汇报了。
二
马啸回到局里，把他去司令部询问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王志峰作了汇报。
王志峰听完，不禁骂起来：“他娘的，出了事儿，他们警司和中统倒推得一干二净！”再想想，自己这条胳膊，拧不过人家那条大腿啊……国民党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多自己别自己腿的机构呢……眼下，侯鉴敏失踪事件怎么向保密局上峰交代呢……越想越窝囊！但是，日子总得往下混呀，无奈之中他决定，一是侯鉴敏的案子对上先应付着，对下抓紧搜捕；二是向第二嫌疑人刘异开刀，必要时以他顶账儿！于是，他与马啸研究起刘异来。
马啸说：“据我派的盯梢人汇报，你走后第二天，刘异就带着中统头目薛逢之和一个少尉，去了你老婆她姐姐家，而且在她家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王志峰听了马上警觉起来，张兰芳对她妹妹的暴亡，肯定是耿耿于怀，难道说他们要去煽动她？！同时，老婆死前一直不说金条藏哪去了，死后家中也一直没找出来，难道她放到姐姐家去了？如果是这样，人命加金条，捅出去事情可就大了！懊恼加恐惧一起向他袭来，他的脊梁一阵阵地冒冷汗了。
马啸又把去山东大学调查窦一娟情况，如实讲了一遍，然后说：“这个窦一娟很可疑！”
王志峰：“岂止是可疑，肯定是共匪潜伏分子，调子就这么定！胶东作战初期和中期，她为刘异传送过情报，在我们追查时，她潜逃了！”他知道这有些臆断，但对这可恨的刘异，必须给他定下这个调子！
唯局长马首是瞻的马啸，立即紧跟：“肯定是这么回事！”王志峰：“刘异身上还有很多重大疑点！关于胶东兵团泄密的事，以前上峰来电告知过，这次去南京，又进一步告知了许多详情：据我保密局打入中共上层所获情报，《胶东兵团作战方案要纲》，在战役开始的第二天，就到了共匪华野东线兵团司令许世友的手上，而且可以肯定，该方案就是从总指挥部泄露出去的。后来的情报又获知，《陆空联络密语》也到了许世友的手里，也可以肯定是从指挥部泄露出去的。只可惜，保密局的情报滞后了，挽救已来不及，致使我军在战役中蒙受了巨大损失。咱们推敲一下：当时传送《方案》的人只有两个，刘异就是其中之一；《密语》放在作战室，刘异又是两个保管者之一。而且，庆功会那天晚上，指挥部所有校级以上军官，只有刘异一人未到，通过对值班卫兵的调查，恰恰就是那天晚上，他独自进过作战室。同时，从战役开始前夕起，刘异就多次到山东大学去找那个潜伏共匪窦一娟……难道，这些不都说明，刘异就是窃取我重要情报的共匪间谍吗？值得我们深思！”
马啸：“是，应当马上把他关押起来！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最近与中统来往频繁，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关起他来，省得给咱制造麻烦！”
这话正说到王志峰心坎儿上了，泄密案是能摆上桌面的公事，而他更担心的是摆不上桌面的私事，是怕刘异与中统联手，调查苏俄间谍案，最后牵扯出那七十八根金条的事来。刘异这个心腹之患，一旦抓起来就绝不能再放，即使他一万个不承认，也要把他灭掉！但是，现在并无确凿证据，立即把局内的一个科长抓起来，太突兀，有可能造成局内动荡，所以，最好等待一个合适时机。想到这里便对马啸说：“盯紧他，再让他继续表演，以便我们多抓确切罪证，选择一个合适时机下手！此事要绝对保守秘密，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更要防止刘异有所察觉！”
马啸：“明白！”
三
关于苏俄间谍案，虽然没有正式材料报到警察局，但政治嗅觉灵敏的王志峰，已经心中有了个轮廓，而且思想压力越来越大。他并不担心什么情报不情报的，他担心的是那七十八根金条的事败露，他决定尽快打发伏尔洛夫走人。
为了躲避外界的注意，王志峰与潘德瑞极少见面，大都是通过潘洁莲沟通。上次与潘洁莲闹了个不欢而散，总还得想法挽回呀！洁莲那富有性感的形象，是绝不会从心里抹掉的，晚上，他又来到了金屋藏娇的莱芜二路。
进门来，他就再三作自我检讨，又是鞠躬，又是赔罪，又是说破财可以免灾，又是说留得青山在，后面还有大财可发……好歹把潘洁莲那一脸的阴云驱散了。潘洁莲也知道，她和爸爸与王志峰，早已是一根绳儿上的三个蚂蚱了，真若是王志峰倒了，她和爸爸的噩运也就临头了，除了和解已无路可走。Μ.chuanyue1.℃ōＭ
王志峰直切今天来的主题了：“你爸跟伏尔洛夫谈过了吗？”
潘洁莲：“谈过了，你说的二十根，根本不行。那老毛子硬得很，非七十根不可，限期一周，再不给，他就要跟尤里甫一块儿去市政府。”王志峰皱眉想了想：“七十就七十吧，尽快把这个祸害打发走。”潘洁莲白了他一眼：“说得轻松！你那里的金条，黄脸婆死前都给你倒腾光了，我爸爸还有些钱压在货上，他上哪里去弄这么巨额的金条？”王志峰：“咱借借取取也得赶快把这个洞堵上，那老毛子去金口一路洋行原址也就是现在的美军事务所撬地板，已经引发成了‘苏俄间谍案’。中美双方都在追查，一旦他被抓住，咱们也就大难临头了。想长远点儿，保住了我和你爸，咱今后发财的机会还多着呢！”潘洁莲想想，也只能如此了。这些年来，白赚的金条也有一百几十根了，自家的财运、噩运，统统都和他结成一体了，无法再分你我了，不如干脆合成一家算了。“那个黄脸婆也死了，咱俩的婚事该办了吧？”
王志峰：“先别忙，那个黄脸婆被我掐死还不到两个月，虽然我说是得急病死的，可周围的人怀疑情绪还并没有淡下来。你说，这个时候就忙忙活活地娶你，人家不会认为是为了娶你而合伙杀妻吗？你放心，过过这段时间，一定隆隆重重地举行婚礼！”
潘洁莲思忖了片刻，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王志峰又引出一些美好回忆的话题，聊着聊着，这头小绵羊终于软了下来。王志峰瞅瞅她那娇美的、已经舒展的双眉，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已经被洗过脑的潘洁莲，第二天就找他爸爸作了详谈。潘德瑞刚刚经受了一百七十斤烟土泡汤的打击，现在又要付出七十根金条，自然是心疼得要命。但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权衡利弊，也只能走这步棋了。他加紧处理存货包括没卖完的熊胆干和烟土，又向朋友的商行借贷了些钱，终于在限期的第六天，把七十根金条凑齐了。第七天，也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伏尔洛夫来电话时，他给了伏尔洛夫一个满意的答复，并定好下午三点，在中山公园小西湖东畔的小树林里交接。对于这次交接，王志峰是颇费了一番脑筋的。其一地点，冬寒余存的中山公园，荒凉无人，视野较少阻挡，侦缉队形成保护圈，别人难以靠近潘德瑞和伏尔洛夫；其二时间，伏尔洛夫说拿到钱就回东北，而下午四点半就有一班去大连的客轮，交接完后，侦缉队就立即把这个瘟神送上船，了结后患。
中午饭前，马啸就向侦缉队下达了命令：下午两点半全体集合，去中山公园执行外事任务，此事要严格保密！
在饭堂吃饭时，一个与刘异坐在一起的新队员小李，边吃边顺口问道：“下午去中山公园执行什么外事任务？”
刘异惊奇地反问：“中山公园？什么外事任务？”刚进警局不几天的小李，本以为外事科长理应知道这“外事”，出于好奇，不经意地打听一句。但看到刘异的表情，发现他并不知道此事，立时想到马啸队长强调的“保密”，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老练的刘异，从这个新队员的举止中，猜出了王志峰在背着他这个外事科长，搞什么“外事”活动。这立刻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盯上了侦缉队。
下午三点，在中山公园小西湖东畔的小树林中，潘德瑞和伏尔洛夫会面了。他俩坐在一条林中的石凳上交谈着，而四周不远处，稀稀落落的有些个游客在逛游。其实，这些“游客”全是化装的侦缉队员。
林中，潘德瑞从皮包中拎出一个红绸布包袱，放在石凳上，掀开层层绸布，露出了金光闪闪的小长条儿，接着用俄语说：“我知道老板您现在有困难，念您旧时的恩惠，我这是倾家荡产才凑齐了七十根，您点点数。”伏尔洛夫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清点着。顷刻，说道：“对，七十根。”
接着，连绸布包袱加金条，一起装进了自己的皮箱里。
潘德瑞：“当时取出来也很不容易，上下打点之后，我也只得到了二十多根……”伏尔洛夫诡秘地一笑：“多年的相处，我了解你，你很会说话。你的准岳父，是全市的警察头子，你取金条不会那么困难的。现在我拿走七十根，还留给你八根作为奖励！”
潘德瑞知道，这位昔日的主子对他的了解已入木三分，也不想再作辩解了，还是抓紧时间赶他滾蛋吧“：咱们原来的洋行旧址，已经改作美国的军事事务所了。你进去撬了地板之后，美国方面把你当成了间谍，一直在追捕你呢，你待在青岛很危险！”
伏尔洛夫：“事后我也料到这事会惹来误会，也从尤里甫那里听到一些风声，所以这段时间我藏在一个十分秘密的地方，只等着拿到金条就走。不过，我相信你和王志峰是会保护我的，因为我与情报毫无关系，如果我被抓到，问明了情况，我不过是为了找自己的金条，并没有多大罪过，而你和王志峰的罪过，那可就大得不得了啦！现在好了，一切是非都结束了，我马上就回东北！”
潘德瑞什么也不想多说了，马上把票递给了他：“这是你要的四点半开往大连的轮船票。”
伏尔洛夫看看手表：“噢，三点二十了，得赶快走了。”
潘德瑞：“为了保证老板您的安全，我还专门准备了车，亲自送您上船。”
伏尔洛夫高兴地站起来，拍了拍他：“你办事还是那么周到，那我就再次表示感谢啦！如果我能够东山再起，还会聘你当我的襄理！”接着来了一个拥抱。
一直盯着侦缉队动向的刘异，已跟踪来到了中山公园。他已发现了佯装游客的侦缉队员，未敢靠近，便蹲在远处冬青树丛后窥视。他看到潘德瑞在跟一个大胡子老外交谈，心里也就估摸出了个大概。当他们二人站起来往公园门口走去时，也远远地跟随了过去……像鹰一般躲在暗处的马啸，已发现了刘异。他立刻意识问题的严重性：若是刘异把看到的这一切，捅给中统或是美方，那就会捅出天大的娄子！必须果断采取紧急措施！他迅速迂回到了刘异的身后。
潘德瑞和伏尔洛夫在公园门口上了车，刘异正避在一棵大树后，琢磨着下面怎么跟踪，忽听有人问道：“哟，刘科长来公园逛逛？”
刘异回头一看，是马啸，不由得一阵心跳。他强装笑颜地说：“是啊，肚子有点胀，出来走走。”
马啸指指大门口的另一辆车：“正好，咱一起回去吧！”刘异：“不用了，你们先回吧，我还要再活动活动，我走回去就行了。”马啸早已拿定主意，绝不能放走他！灵机一动，说道：“王局长通知，四点钟召集科长会议，马上到点了，赶快上车吧！”说完就来扯刘异的胳膊。
刘异早已意识到马啸的险恶用心，知道大难临头了，坚辞不上。他已打算好，离开他们后，马上去中统薛逢之那里，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他，并获取他的保护。但是，无论他怎么说，马啸抓住他的胳膊就是不松手。这时，几个队员也围了上来，刘异看看已无法脱身，只得跟他们一起上了车。
回到局里，马啸让其他人坐在车上不要动，自己先下车，向王志峰汇报了情况。
王志峰听后，先是一惊，然后说道：“没想到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在我们身上下这么深的功夫！你做得非常果断、正确，立即把他押进秘密监狱，不准任何人与他接触！至于直接罪证……这几天我们就可以给他栽上！”
最后这一句话深有意味，马啸眼珠一转就领会了，马上回应：“是，马上押送过去！”王志峰：“近几天，你到下面各分局转转，从女警中物色一个中青年，貌相与窦一娟相近为好。”马啸：“明白。”说完，迅速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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