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侯家门前的街道上,冷风嗖嗖,行人寥寥。侯鉴伦的妻子谭春妍,坐在楼上东屋的窗前,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因为屋内已关了灯,她在这里可以清楚地俯瞰街上的动静。此刻,在昏暗路灯下游动的两个人影,已纳入了她的视线。
这两个人,正是王志峰派出的便衣。虽然侯鉴敏已经不知去向,但王志峰并未罢休。他派来的人,一是守候,一旦发现侯鉴敏回来,立即秘密逮捕;二是在这里对侯鉴伦进行暗中侦察。
楼上西屋内,侯鉴伦与吴永琛正在调试收音机,频率调好后,新华社的声音传了出来:“……最新消息:刚刚结束的淮海战役,我人民解放军取得了辉煌战果,共歼灭国民党军五十五万五千余人……”
谭春妍走进来:“那两个家伙转悠了半天,可能冻得够呛,走了。”侯鉴伦:“大门都闩好了吧?”谭春妍:“那还能马虎?”她转身往外走,“我回去继续盯着。”
吴永琛看看手表:“时间快到了,准备发报。”二人去东屋取来发报机,准时与市委电台联通了。他们今天发报的主要内容,是关于黄安舰起义工作的汇报与请示。黄安舰是抗战胜利时,从日本手中接收的军舰之一,排水量745吨,全舰编制应有官兵125人,而实际上只有104人。现正在进坞抢修,加装两门口径13.5毫米的高射机枪。原为吴永琛下线、现已转归侯鉴伦领导的王史良,是黄安舰上的准尉枪炮官,他已在舰上发展了两名士兵,正打算逐渐扩大,最后形成黄安舰起义的核心组织。
电报把上述情况发出后,很快收到了市委的回答:“关于黄安舰事,请王史良暂停发展工作,一切顺其自然,下一步如何行动听候通知。”
吴永琛:“看样子,上级对黄安舰起义还是很慎重的。”侯鉴伦:“是啊,军舰与陆地上的单位不同,又是航海,又是轮机,又是通讯,又是枪炮什么的,必须环环相扣,每个环节都得把工作做细才行。万一哪个环节走漏风声,或者是舰上还有其他地下工作线交叉,步调不统一,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吴永琛:“几天前五号炮艇出事,就是因为炊事兵在起义前,大量领取生活物资,而且无意中漏了句‘要出远门儿’,而被特务发觉,全艇有三位同志被杀害,多人被囚禁了!”
侯鉴伦沉痛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记住市委的指示,特别注意隐蔽、细致、稳重!这事我马上向王史良传达。”
二
第二天,侯鉴伦把王史良约到了一个小饭店里。年仅二十二岁的王史良朝气蓬勃,听了要他暂停活动的指示后,不解地问:“形势大好,为什么要停止发展呢?”侯鉴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进一步提问:“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周围有没有不安全的因素?”王史良想了想:“没有。”侯鉴伦:“那你再把全舰的情况说说看。”
王史良:“现在国民党败局已定,全舰官兵人心惶惶,争取起义是有良好基础的。我已经与一个上士、一个下士作了较深的交谈,他们都有起义的决心,现在我们正打算往军官群里发展。”
侯鉴伦:“你对军舰上层是怎么分析的?”王史良:“一把手曹舰长,这个家伙很反动,起义时必须对他施行强制手段;二把手刘副舰长,这个人是老好人,什么事也不愿多管,起义时晓以利害,他可能就归顺了;三把手是副舰长兼舰务官鞠庆臻,他为人正直,在官兵中的人缘儿也挺好,而且直接掌控航海各职能部门,是我们在上层的主要争取对象。”
侯鉴伦:“再想想还有什么不利因素?”
王史良想了想:“噢,还有,前天刚派到舰上来一个督导员,叫白相国,这个人行动有点诡秘,我正在注意观察。”
侯鉴伦严肃地说:“这个人,你刚才分析上层时就应当及早点出来!”
王史良:“我觉得他刚来……”侯鉴伦:“人不是已经在舰上了吗?如果他真是特务,你每时每刻的动作,已经受到他的监视了!”王史良:“是,我今后一定更加小心提防!”侯鉴伦:“在严酷的现实中,一名地下工作者,神经要二十四小时紧绷着,敏锐地洞悉周围的人和物,就是舰上桅杆之间花花绿绿的小彩旗,哪一面换上了新的,你都应当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它!五号炮艇,不就是因为一点小疏漏,而使得多位同志遭到逮捕和牺牲吗!”王史良神情专注地望着他,点了点头。侯鉴伦:“记住,从现在起,你暂时停止发展活动,一切顺其自然。”王史良惊奇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侯鉴伦:“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情况是复杂而又不断变化的,市委掌握的情报,要比我们全面得多,只要是提出来,就有提出来的理由,我们只有坚决照办!”
王史良:“是!”侯鉴伦:“有了新的指示,我会马上通知你。”
三
一天下午,一个年近三十岁、村姑打扮的妇女,挎着一个竹篓和一个包袱,在狱警的引领下,来到了刘异的监房。
这个监房只关着刘异一个人,她从竹篓里掏出来用布包着的七八个火烧,摊放在地上,又把一个小饭盒打开,里面装的是南方风味的什锦小咸菜,菜汤已溢到了饭盒边上。
狱警一把抓过来竹篓,倒扣在地上,看看已空的篓底,又提起地上包袱中的一套薄棉袄棉裤,抖了几抖,没发现可疑之处,又扔回地上,厉声对那女人喝道:“抓紧时间,五分钟!”
那妇女瞅瞅狱警出去了,马上说道:“我是窦一娟的姐姐窦一萍,她让我来看望你。”她又指指地上的棉衣,“她怕你冻着,亲手给你做的。”
刘异看了看这女人,体形细瘦,还真有点窦一娟的娇美;又拿起那套棉衣比量了一下,正合自己的身材,不由得从心底感叹:“一娟啊,到底你心里还想着我!”一些与她跳舞、喝酒的甜蜜情节,迅速从脑际掠过……窦一萍向他使了个眼色,又盯了盯饭盒,似乎在提醒他注意。当他的目光移至饭盒后,她便从水淋的饭盒底部,抽出了一封油纸裹着的信。
刘异警惕地接过已泡湿的信,抓起一个火烧挡着阅读起来。只见上面漂亮的毛笔小楷,很像是窦一娟的笔迹:“得知你为了我们而入狱非常难过,组织上永远不会忘记你,一定要设法营救你!请把你的监号和位置写下来交给我姐。致以革命敬礼!窦一娟。”这时,那个狱警又转悠过来瞅瞅,刘异慌忙把信掖到怀里,赶紧咬了一口火烧。m.chuanyue1.com
窦一萍回头看看那狱警出去了,赶紧从前怀里侧,掏出一张纸和一个短铅笔头递给他,催促着:“快!”
刘异急忙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最北一排中段丁字02号。”窦一萍接过来塞进了前怀里侧。在狱警的催促呵斥下,窦一萍离开了监房。窦一萍走后,刘异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他沉下了心来,慢慢回味起刚才慌乱中的一幕幕细节:我一直是与她个人来往的,她怎么信中说“我们”呢?还说是“组织”营救我,难道她有组织?难道这个女人是冒充她姐姐的?可是,从这女人的形象看,真有些与窦一娟相似。信上那毛笔字迹像窦一娟的,从棉衣尺码看,做衣服的人也是很了解我的身材的……唉,身陷囹圄,生机多一线是一线,反正回信我也只不过写了个监房号码而已,任它去吧!
一小时后,这位冒牌窦一萍,已穿着警服,出现在了市警察局王志峰的办公室里,马啸从她手里接过刘异写的纸条,当着王志峰的面表扬她:“很好,你完成得很好!你回去吧,局长发话了,我也跟你们所长说了,今天不用上班了,明天再放你一天假!”
女警高高兴兴地走了。王志峰又表扬马啸了:“你还真会选演员呐,道具也不错。”
马啸献媚地说:“您的命令我岂敢马虎,我转悠了两天,终于在台东一路派驻所发现了这个小毕。虽然我没见到窦一娟,但在学生宿舍里我见过她与同学的合影,她体形苗条、尖下巴,小毕正好符合。小毕又有点南方口音,这就更增加可信性了。窦一娟不是毛笔字写得好吗,我也找到了她写过的小旗儿,让擅长写毛笔字的人,模仿她的笔迹写了那封信……哈哈,他真上当了!”
马啸从办公桌上捏起一张照片,那是放进咸菜盒之前,为防止刘异吞下而拍下的信的照片,又把从刘异怀中搜出的原件、刘异写的那一行字,并列起来给王志峰看:“局长真是诸葛亮,你看,既有共匪给他的信,又有他给共匪的回应,铁证如山,这小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王志峰:“适当时候,再撬撬他的嘴巴,把他灭掉!”马啸:“明白!”
四
根据最新的工作进展,核心组四人又开会作了研究分工。最后侯鉴伦作了总结:“第一,黄安舰起义的事,舰上已有胶东区党委的地下组织在领导,根据市委刚刚发来的指示,我们103只做配合性工作,这件事由我主抓;第二,淮海战役已经结束,攻克青岛已是为期不远的事,现在应当加强对国民党防御工事的侦察,这件事由于树治主抓;第三,电台的工作仍由吴永琛负责,我予以协助,应急手段要考虑充分;第四,黄振光机动,配合我们三人。”穿书吧
黄安舰工作的联络地点,定在了位于市郊的海边的银海饭店。这里比较僻静,而且酒店的辛老板是侯鉴伦的下线,为增加保护色,辛老板加入了洪门帮,还被安排了个“执堂”的头衔。
侯鉴伦把王史良叫到银海饭店,问清了近几天舰上的情况,传达了市委新的指示:“黄安舰起义领导小组的代号为‘202’,负责人是鞠庆臻,今后你就是103与202之间的联络员。咱们103只根据需要予以配合,起义前的一切活动,都听从202的指挥。”然后,把胶东区党委规定的接头方法告诉了他,把两包中药交给了他。
第二天,王史良按侯鉴伦的交代,提着两包中药,进了鞠庆臻的住舱。舱内只他一人在看书,王史良把药递上:“这是鲁老先生给你开的调理肠胃的药,二十味,两服。”
鞠庆臻一听,这是胶东区党委定的接头暗语,“二十”味加“两”服——202!心里顿时明白了。关于103配合的事,此前胶东区党委已通知过他了。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平淡地说:“谢谢,有事我再找你。”然后又低头看他的书了。
王史良见他无动于衷的神态,心中有点纳闷儿,难道他没弄明白?但他的看书动作,已说明“到此为止”的意思,自己也只好退了出来。
实际上,沉稳的鞠庆臻并未就此放心,他还要进行第二层验证。晚上,他回到家中,拆开中药纸包,取出内层的薄纸,涂上了显影药水,“王史良为你的交通员,负责202与103的联络”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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