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鉴伦和吴永琛正在楼上西屋发报，负责警戒的谭春妍突然进来说：“有一辆带篷的卡车，慢慢过来，在咱家大门口停下了！”
侯鉴伦马上以命令的口气说：“停止发报，按预案做好准备！”这时已经听到楼下院门那边传来的，急促的砸门声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响。
侯鉴伦慢腾腾地下了楼，走到大门内，喝问：“干什么的？半夜三更的，砸什么门！”
马啸：“我们是市警察局的，开门！”侯鉴伦故意拖延时间，不慌不忙地问：“警察局的？什么事儿？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马啸：“我们是执行公务，开门！”说完又猛砸了两下。侯鉴伦：“你们说警察局的，我就相信是警察局的了？”马啸急不可耐地喊：“我们有证件，开门！”
侯鉴伦把大门开了一半，用身体堵着：“你们有什么证件？”马啸一眼就看明白了，整个小楼，只有引进天线的那个房间亮着灯。
他用手一指那房间，身后的五六个便衣，不容分说就要往里闯……侯鉴伦把胳膊一横，满脸怒色地喝问：“你们是警察局的还是盗匪团伙？！”
马啸把证件顶到了他的眼前：“我们是警察局侦缉队的，奉命搜查！让开！”
侯鉴伦厉声反问：“你算老几？奉谁的命？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吗？”
吵声惊醒了楼下的侯之庭老先生，他开了灯，披着棉衣站在卧室门口：“是谁在搅闹？”
侯鉴伦：“您别管了，没什么事儿。”说着，赶紧回身去扶老人回屋。就趁这短暂的空间，几个便衣噌噌地往楼上蹿去。侯鉴伦一边把老人扶到床上，一边说：“快盖好被子，别着凉啊！”老练些的马啸，看到他的人都已经上楼了，并不着急了，心想，马上就有你们好看的了！为了给自己多留点后路，他强装笑颜：“老人家，赶快盖好被子，别感冒了。我们这也是公事，一会儿就完。”说完也上楼去了。
侯鉴伦跟着他也到了楼上西屋。马啸进屋，见靠北窗的桌子上，只有收音机在响着，正播着青岛广播电台的京剧节目，另外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倒扣在桌子上。靠南窗的床上被子已铺好，谭春妍独自坐在床上，领口的第一个扣子开着，似乎已做好睡眠的准备。几个特务翻找检查了书柜衣柜等各处，又叫谭春妍站起来，检查了床上床下……一无所获。
有两个懂电讯的家伙，再次来到收音机旁，把收音机翻转过来察看了半天，然后打开窗户，仔细观察了由树上引接到收音机上的那根天线。马啸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了——这就是他们用望远镜看到的那根天线。
其中一个特务转身问侯鉴伦：“为什么你的收音机还要接根天线呢？”
侯鉴伦反问：“你懂不懂无线电？加了天线信号才会更好嘛！”他指指收音机，“你听，这马连良的《空城记》，嗓音多么地道。”
那家伙又问：“你是不是利用这根天线收听共匪广播？”
侯鉴伦冷笑着说：“我一个正儿八经的买卖人，收听那些东西干什么？你是经常听吧？”
马啸也觉得他手下的人是自讨无趣，便过去抓起了桌子上那本已翻开的书，一看封面，是《金瓶梅》。
侯鉴伦马上郑重地喊道：“哎，哎，别给我合上，我正看到‘第九回西门庆要娶潘金莲’呢！”
马啸冷冷一笑，把书照原样放回了桌上。折腾了老半天，无所收获，马啸心有不甘，又提出来要检查楼上其他两个房间。
侯鉴伦坦然地说：“查吧，既然已经侵扰我家了，那就查到底吧，你爱查哪就查哪，老子奉陪到底！”
他们查完中间的那间客厅，又来到东边这间屋。
马啸看看床上叠好的被子和大衣柜、矮柜等，问道：“这间屋谁住呢？”
侯鉴伦：“是老爷子中午睡觉休息的地方。”又是一阵翻找，仍是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马啸示意退出。侯鉴伦：“楼下还没查呢！”马啸：“楼下刚才已看过了，就不再惊动老爷子了。”他向手下那帮家伙一挥手，“走！”
侯鉴伦把脸一沉：“不能走！你们夜闯民宅，胡闹了一阵子，就这么走了？”
马啸：“你要我们怎么样？”
侯鉴伦：“给我写个字据，证明你们半夜来我家，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
马啸：“字据不需留了，这你放心，我们堂堂的警察局，不会否认的。”说着，便带着手下那伙人，灰溜溜地挤了出去。www.chuanyue1.com
二
侯鉴伦闩好大门，回到楼上东屋，见谭春妍正站在窗前，向大门外的街道观察，便问道：“走了吗？”
谭春妍盯着窗外：“人都上车走了，没再回来。”又转过脸来，“叫老吴出来吧！”
侯鉴伦：“你敢保证没有人在墙外避起来，一会儿来杀回马枪吗？”谭春妍一愣：“那我去看看。”说完，下楼端了一盆水，打开大门泼了出去。穿书吧
侯鉴伦从窗上看到她从容关上大门，心里才踏实下来，回身去开大衣柜的门。
原来，从决定电台设在侯家那天开始，侯鉴伦就认真作了应急方案。他把东屋大衣柜的后立面板，做成了可以拉动的拉门，而它所依靠的墙，则做成了夹层，里面可容一个人站着或躺着。墙上有个假门，与柜的拉门相对应。他把柜内挂着的长袍、大衣往两边拨开，伸进手去，把衣柜后面板上的拉门拉开，轻轻敲敲白墙：“老吴，出来吧！”
夹层墙上的白色假门，向内开启了一个大缝子，吴永琛侧身出了墙门，穿过柜门，抱着发报机出来了。
侯鉴伦：“为防万一特务返回，发报机先放在夹层里吧！说不定附近还会有特务埋伏，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明晨叫黄振光开车来接咱！”
东屋的电灯一直没有打开，吴永琛摸黑把发报机放回夹层之后，两人又坐下来交谈。
侯鉴伦：“为了刹刹他们的气焰，我明天带上鉴敏的信，去告他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吴永琛：“你来个反咬一口，好！哈哈……”侯鉴伦：“不过，从今天门外门内的动态来看，他们已经发现了电台的迹象，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电台安全，必须立即转移！”吴永琛：“对！明天我就去姐姐家布置一下，下午就转移过去。”他姐姐家在昌乐路火柴厂的后面，较为偏僻，周围散布着一些已倒闭或半倒闭的工厂，住户的密度较小。姐姐与姐夫坚决支持他的地下工作，这里是103站核心组早已拟定的电台第一个备用地点。
三
第二天早上，侯鉴伦来到父亲的房间，轻描淡写地禀告了昨晚的情况，只字未提电台之事。
侯老听着，一句也不问，凭他丰富的阅历，早已洞悉事情的重大，只是最后嘱咐了一句：“圣人畏微，处大事者，患常生于忽微。今后要深谋而至微，慎行而至寸啊！”说完就咳嗽起来。
侯鉴伦马上过来，把杯子递上：“老爸，您是不是感冒了？”又用自己的前额，顶住侯老的额部试了试，“稍微有点烧，我马上给你拿药去。”
侯老：“不用，偶感风寒，多喝点茶水就行了。”他话音刚落，鉴伦已转身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他取来一个小纸包儿打开，里面包的是白色药粉。他递给侯老，笑着说：“感冒发烧，阿司匹林一包！”他服侍着父亲吃了药，便回到自己房间里。
第二天早晨，侯鉴伦带上吴永琛一起，上了黄振光开来的轿车。送走吴永琛，侯鉴伦回到店里，花了两个小时，把“状子”写了出来。
“状子”的大意是：家父曾追随中山先生致力于辛亥革命，年高体弱，经昨晚警察局一伙便衣来，一阵折腾，受了风寒，感冒发烧，咳嗽不止。哥哥鉴仁，正在前线为党国效力，为了不影响他，此情亦未告诉他。但是，此种无理取闹，我们无法接受，家父亦心中郁积愤懑，因而要求闹事者登门道歉！另外，弟弟鉴敏，因公得罪了警察局局长大人，受到生命威胁而出逃，至今未归，老父终日思念，恳望司令部长官扶正祛邪，召鉴敏及早回家。
写完后，中午他就去警备司令部，找到了薛逢之。“这是禀报司令部长官的，咱是平头百姓，也不可能直接面交，想来想去，还是交给您，由您转交哪位长官吧！”侯鉴伦说着，把“状子”掏了出来。
薛逢之接过“状子”，说道：“是啊，交给我就行，咱们还是老熟人嘛！”他仔细阅过之后，面露愠色，“军统这帮人，不像话！我一定替您转呈。”
侯鉴伦又把鉴敏的信递给他：“这是鉴敏出走后，邮局送到家里的，也望司令部长官过目。”
侯鉴敏的来信全文是：“尊父大人及兄嫂：恕我未向您禀告而擅自出走。自从我经办‘特批’，得罪了王志峰局长的岳父潘德瑞之后，王局长一直在寻机报复。这几天。把我弄去所谓‘提审’，我把他臭骂了一顿，他被我驳得体无完肤，恼羞成怒，放了狠话，说我若不按他定的招供，一定要弄死我！王志峰为人阴险毒辣，为遭不测，我只好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了！”
薛逢之阅完，以安慰的口吻说道：“我们司令部也收到了他寄来的信，内容是一样的，长官也看过了。请你回去安抚侯老，我们会尽力寻找鉴敏，请他老人家放心。”
侯鉴伦看看以攻为守，降低103站风险的目的已达到，便表示了感谢之意，告辞了。
随着全囯败局的加深，国民党的军事机构也在缩水，前些日子警备司令部已与第十一绥靖区合二为一了。丁治磐已调走，司令换成了刘行祺，但参谋长仍然是何厚儒。
当何厚儒看过侯鉴伦给司令部的“状子”之后，当即让副官给警察局打了电话，其大意是：党国危难之时，做事更需谨慎。侯之庭乃辛亥革命之前辈，其长子又在前线带兵作战，无绝对把握，不要擅自闯扰其老人居所。望平抚民心，挽回影响。
次日上午，侯老穿着长棉袍，正坐在卧室桌旁看一本线装书，谭春妍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放在了桌上：“您老人家趁热喝了吧！”
侯老刚刚端起碗来，敲门声传来，谭春妍转身去开了大门。听来人说是看望侯老，便领着他来到了侯老卧室。
侯老定睛一看，是何厚儒将军，而且手里提着礼品，立即站起迎上去：“哎呀，参谋长，怎敢劳您的大驾？！您……”话还没讲完就咳嗽起来。
何厚儒赶紧扶老人坐下：“看望长辈，这是最起码的孝道嘛！”因为闻到浓浓的姜味，摸了摸桌上的碗，“哟，正热着呢！您老先喝了咱再讲话！”他也坐了下来，看着侯老喝完。
何厚儒解开包装纸盒，指着里面装的两个玻璃瓶说道：“这是北平同仁堂制作的枇杷膏，止咳补肺……”
侯老立即插话：“您……您这叫我说什么好呢！”顷刻又感叹地摇摇头，“国之将兴，在于良才；国之将倾，在于庸才。像昨晚那帮庸才，岂不把民心丧失殆尽吗？可惜啊可惜，蒋委员长的麾下，像你这等良才太少见了……”
听到这里，何厚儒突然转了话题：“侯老，您好好静心养护，防微杜渐，按时服药，及早康复！”说着站了起来，“我尚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恕我告辞了。”
侯老也站起来欲送：“明白，明白。”何厚儒双手扶着侯老的胳膊“：外面天冷，您老千万别动。”然后，离开了侯家。
何厚儒的副官给警察来电话时，王志峰不在，是副局长徐鹏接的。谨小慎微的徐副局长，在王志峰一回来时，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可是，王志峰只哼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后来，徐鹏得知何厚儒去侯家的消息后，又立即找王志峰。
徐鹏：“昨天上午，何厚儒亲自去看望侯之庭了。”见王志峰拧紧眉头，眨巴着眼，并不作答，便问：“司令部早已发话了，咱是不是也……”
那天晚上搜查侯家的事，令王志峰又羞又恼，马啸一汇报完，他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我说过，不要打不着狐狸倒惹一身骚，你到底是给我把骚惹来了！”当然，他并未解除对侯家电台的怀疑，训过之后，又令他们继续加强对侯家的信号监听。
王志峰想，司令部的电话也来过了，现在何厚儒又亲自去过了，警察局再无动于衷，恐怕就不好交代了，那，得罪的可就是上级机关了！他没好气地对徐鹏说：“那你就代表我们局，也去看看侯之庭那个老东西吧！”他心里窝囊得很，为党国效力，反遭到如此对待！
徐副局长想，连少将参谋长都是带着东西去的，自己更不能空着手。得令后，他自作主张买了不少礼品，当天下午就去了侯家。
徐鹏长得胖乎乎的，皮肤白净，一副和气面相，局里人说他是个“软柿子”，王志峰暗称他为“笨蛋”。息事宁人的事，派他去，王志峰倒是放心，惹不出麻烦来。
徐鹏见了侯之庭老人，首先作检讨：“久闻侯老先生的大名，您老是革命前辈，本应早来看望您老人家……”
侯老指指他带的一堆礼品：“你看你，这是干什么，物质上我什么也不缺！”
徐鹏：“知道知道，不过，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给您好好补补身子……唉，恕本人管教无方，属下几个人，前天晚上来惊扰了老人家，我来赔罪了！”
侯老觉得此人态度谦恭，也没有难为他，只说了些斥责王志峰、劝他徐鹏洁身自好的话，便放他走了。
几天后，103核心组又在侯家开了一次碰头会。侯鉴伦汇总了这几天的情况后，说道：“敲了他这一杠子，王志峰可能会收敛一点，但是他绝不会收手，我们仍须警惕。今后的核心组会议，根据敌人的动向，必要时到备用点开，或是我跟树治、振光在店内研究，然后再由我与永琛沟通。”
黄振光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我综合了何厚儒的前前后后……您说，有没有可能，他是咱们党内的人？”
于树治：“共产党的干部还干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搞个年轻轻的姘头——京剧花旦赛梅红？”
侯鉴伦：“有没有可能咱不管，人的性格有善有恶，敌人的手段有软有硬，没有上级的指示，我们只能把他当作敌人机关的一员，提防着他！”说完，递给吴永琛一个纸条，“这是昨天我与巴斯利尔交谈中确认的，给市委发去。”
吴永琛展开一看，上写：“美舰队情报科消息，美国只帮蒋运输，不参与战事，并有可能在我军攻打青岛时，提前撤离。”看完点点头。
接下来，他们又研究了黄安舰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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