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中午,吃过午饭之后,安然在516房间拨通了大海的电话,他让大海过来,想让大海陪着他去看看一位名叫舒文的阿姨。
安然回到这座城市,去过他爸爸的墓地以后,就更加聚了他要去看一看舒文阿姨的想法。几年前,安然已经去了加拿大以后,是大海打电话告诉安然,安然爸爸原来的墓地由于城市建设的需要必须迁走。大海因为正跟着演出团队在东南亚的一些国家演出帮不上这个忙。安然就找到了舒文阿姨,是舒文阿姨找了她的几个朋友,还有她的朋友的孩子们帮助安然了却了这份心愿的。
其实,舒文阿姨比安然的爸爸小不了多少,人长得漂亮不说,还特别有气质,一种女文人的气质,只是说话时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做事都喜欢坦诚。她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在那个年代总是愿意穿着一件男式制服,她曾经是临海市一家银行行长办公室的主任。那是在安然的爸爸和白杨离婚大约两三年后,是甄静工作的大学一个系里的陈老师要把舒文介绍给甄正,从那时起,他们就认识了。舒文是陈老师的表妹,陈老师又是甄静最要好的朋友,当陈老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甄静以后,甄静就没有重视过此事。那是因为甄静知道她是没有能力说服她的哥哥再次结婚的。没有出乎她所料,当她在安然有一天病了以后,他们一块去医院照顾安然时,甄静提起过此事,甄正当时就婉言谢绝了。后来,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陈老师与舒文去新华书店路过甄静家时,就到甄静的家里坐了一个下午,正好那天晚上甄正要去北京出差。当甄正赶到妹妹家要向她交待有关照顾安然的事时,正好赶上陈老师和舒文还在那里,就这样他们就见面了。那次见面前后还不足二十分钟,甄正就匆匆地走了。甄正根本就不知道在妹妹家见到的这个人就是多少天前甄静要给自己介绍的女朋友。尽管是一次意外相见,舒文却明白了她当时见到的那个人就是陈老师提到的甄静的哥哥甄正。
舒文是离婚的,他原来的丈夫也是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只是那个人太过于守孝道,而不能容忍结婚几年后舒文没能为他生下个一男半女,而他无法向其父母交待,就提出了离婚。而在舒文看来,那同样是对她的一种污辱,那是因为她觉得她的丈夫把她纯粹当成了一台生育机器,他们就这样分了手。
就是那一次见面,也是舒文这一生与甄正唯一的一次见面,就让舒文和甄正以至于和安然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安然小时候在姑姑家而姑姑忙不过来时,不少时候,安然都是待在舒文家的。多少年过去了,当安然在万里之外,知道需要为他爸爸迁坟时,他还是想到了这个舒文阿姨。
已经下午两点了,大海来了,安然坐进了大海开来的车里。
“去看看你的舒文阿姨?”大海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是,是应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她自从认识了我爸爸之后,到现在还是一个人独身,也挺不容易的。”安然深有感慨地说道。穿书吧
“她的情况,你在出国之前就已经不知道和我说过多少遍了,确实是让人感动。这年头,像她那种人已经没有了。”
“坦白地说,在感情上,我是觉得对舒文阿姨有些愧疚的,可又没有什么办法去补偿她。”
“是,要是你还在国内的话,有些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我要是还在国内的话,我甚至可以照顾她,可现在说这些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安然显得无可奈何。
“我只是在很多年前,和你一起见到过她两三面,就能感觉出来,在你的身上不仅有你爸爸的影子,还有你这个舒文阿姨的影子。这说明她对于你的影响。”
安然感觉得到大海说这些话时的认真,依大海的性格,他平时说话不是这样。此刻,他说起这些话来显得那么富有理性。
车很快就开到了郁金香街停了下来,他们连车都没有下。那里新辟的一片绿地取代了原来的住宅,这让他们失望了,这变化就连整天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大海都没有觉察到。
“怪不得我曾经在加拿大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就是联系不上了。”
“这变化确实是太快了,这里什么时候变成的绿地,我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不说这些了,得想办法找找她,看看她搬到哪去了?”
“怎么找?现在一动迁,原来的住户搬到哪的都有,找起来肯定挺困难。走吧,我带你去派出所吧。到那看看,也不一定有什么用,现在人搬走了以后,没有几个迁户口的。”大海发动了引擎。
在郁金香街派出所里,一个户籍民警帮助忙乎了半天才发现果然像大海预料的那样,那里动迁的居民的户口大都没有迁走。舒文的户口也还在那里,这让安然和大海有些失望。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这里的这些居民都搬到哪去了?”安然客气地问那位女民警。
“我们也说不好,如果来迁户口,他们搬到了哪里,我们当然知道,如果不迁,我们还真不知道他们都搬到哪里去了。”
安然和大海没有什么办法,正要往外走时,那位女民警叫住了他们,“你们是不是可以到开发商那里问一下,或许能有点儿线索。”
安然和大海很感激那位女民警,女民警又提供了开发商的名称。
大海又和安然找到了那家开发单位,他们好说歹说才让那里的工作人员提供了有关郁金香街动迁居民去向的信息。那里的居民一共去了四五个地方,他们终于帮助查找到了舒文新居的地址。
那是一处距老城区很遥远的居民住宅新区。
大海开着车和安然一直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了那里,新区的规模大极了。那是在安然还没有出国之前就早已开始建设的新小区,那时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的规模。大海带着安然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们去了物业管理部门,是一位物业管理人员带着大海和安然顺利地找到了舒文住的那栋楼。告别物业管理人员,大海和安然走到了三楼,他们对准了门牌号敲起了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反复地敲着,还是没有动静,对面单元的邻居被惊动了。从那个单元里走出来了一位老人,一位看上去和舒文差不多年龄的老年女人。她问明了情况后告诉大海和安然,说是舒文出去旅游了。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或者什么时候回来,她并不知道。
临走时,安然回头又问了一句,“她是跟谁去的?”
“我们有一天晨练时,她好像说过是银行组织的。”
大海谢过了那位老人之后又开车走了。
“走,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去银行,问问他们舒文去哪旅游了?什么时候回来?”大海说道。
“行,只能这样了,我还是特别想见到舒文阿姨。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趟呢!”
“是啊,人生苦短,就连舒文的名字我都快听过三十年了,我们认识后不久你就在青年农场和我提到过你的舒文阿姨。你想,别说她了,就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有一个三十年呢?”
安然知道大海是极富有人情味的人,可他的那种人情味常常是另外的一种表现形式。此刻,不知道他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安然这样想着。
“唉,安然,那天我们见面时,我有一件事还忘和你说了,刚才说到了人生苦短,我就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在临海见到过你姑父,那是在医院里,还有一个当兵的陪着,说是来看病的。我认出了他,他认不出我了,我怎么自我介绍,他也想不起我了。也难怪,我们下乡时认识以后,你领我去过几趟你姑姑家,也只见过他一两次,现在我的孩子都和我们那时那么大了,变化该有多大呀?”
“怎么可能呢?我的姑父都快去世一年了。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海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没错,就是大约一年多以前,不会超过这个时间。”
“哦,这么说,他是在他去世之前来过临海,这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说实在的,我和我姑姑的感情是相当深的,而和我的姑父就差多了,因为他在部队里,又常年驻守在海岛上,很少回家。等他回家待几天时,我就回到我爸爸那去了,等他走了我再回去。后来,我姑姑就跟着他随军去了青岛。我出国之后,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都是有限的,他的话很少,他是那种很严谨而又很严肃的知识分子型的军人。我和他与我和我姑姑的关系比起来,总是有些距离。”
大海默不作声了。
他们到了银行,门岗工作人员直接让他们去了老干部办公室。一个年轻女子接待了他们,在他们说明了来意之后,那女子告诉他们,舒文是随着他们银行组织的老干部旅游团去欧洲旅游了,刚走没有几天,最少也得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那女子看出了大海和安然有些失望,便说道:“要不,你就把电话留下,等着我和我们旅游团团长有事通话时,让他转告舒文一声,说是你们来找过她,有什么事你们也好联系。你们看怎么样?”
安然开始觉得好像没有必要这样做,那有些太复杂了,他又一想把电话留下来也是对的。不然自己回加拿大以后还是和她联系不上。安然说道:“我把电话留在这里,在他回国之前,你也不用和她说什么,就等她回来之后,把我的电话告诉她,让她有机会和我联系,我才能再和她接上头。这样,就谢谢你了,不好意思了。”
大海和安然足足忙活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见到舒文,总算有了这么点儿结果。
“还想去哪?”大海问道。
“回酒店吧。”
“就这样回去了?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干,还是出去吃饭吧。”
“就不去吧,我感觉挺累的,想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怎么样?批不批准?”
“批准批准,不批准那也不人道啊。”
“行,那你就送我回去吧。”
“你走之前,咱们再坐一次。”
整个这一个下午都是为了与舒文见面忙乎着。安然回到516房间之后,脑子里不时地出现舒文阿姨的形象。可安然并不知道舒文阿姨当年是怎样走进他的生活的。
那是他爸爸甄正去世时的情景,尽管对于他来说那段记忆太模糊了,可那时,他毕竟已经有了可以回忆起来的记忆。
他爸爸遗体火化时,安然正躺在医院里,他并不知道那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安然十岁那年。
在他还没有能力接受,还没有思想准备接受的时候,不该发生的事情突然发生了,那不仅仅是对他的打击,就连对他后来的人生都产生了潜在的影响。
临海市特殊的地理位置,虽然让它依山傍海,却很少遇到台风的袭击,而那一年的夏天,台风却偏偏真的袭击了这座城市。大树不知道被台风连根拔起了多少,停泊在海边的无数的渔船顷刻间被海浪打成了一堆堆的碎片。一些临时建筑更是翻卷在了空中,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这场台风对于这座城市的任何人来说,无疑都是一次恐怖的记忆。
就在这座城市最为恐怖的那一天,安然的家中也发生了一件对于当时的安然来说同样是最为恐怖的事情。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的他,中午还没有放学,就被赶到学校的他爸爸单位的同事用车接走了。安然随着他们去了医院,在路上,车上的叔叔们告诉他,爸爸病了正在医院里抢救,让他快点儿去医院看看他的爸爸。当时,安然听后,多少有点儿紧张的感觉,还没有更多的恐惧。他们顶着台风的呼啸,把车开到了医院,到了医院,他由两位他根本就不认识的叔叔带着直奔抢救室。当安然跟着那两位叔叔走进那里时,门口已是一片寂静,再往里走时,门还没有上锁,可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了那两位叔叔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是安然并不清楚,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位叔叔领着他来到了医生办公室,还没等他们进去,迎面走过来了安然的姑姑甄静。此时,甄静已经哭成了泪人,这时,她是把她的哥哥送到了太平间以后回到这里来的,她考虑到了有人去接安然,安然肯定会到这里来。就特意赶了过来,正好就在这里碰到了安然。甄静走上前去,想抱起安然,可抱了半天,也没有抱动,于是,就蹲下了身子,把安然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什么也不说,却失声痛哭。
安然被这哭声弄得莫名其妙,此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也已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还从来就没有看过姑姑这么动情地哭过。【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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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姑姑,姑姑怎么了?怎么了?”安然挣脱了姑姑的搂抱,用双手使劲地摇着姑姑的头问道。
甄静还是不停地哭着,她越哭,安然就越害怕。这是安然长到十岁这个年龄段时,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害怕。
那两个接安然来的叔叔同时劝说甄静,又不时地用手去拉她起来,这时甄静的哭声才算渐渐地小了。但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两手扶着安然的肩膀说道:“爸爸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甄静又放声哭了起来,安然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爸爸,爸爸怎么了?你快说,爸爸怎么了?”
“爸爸走了,爸爸再也不能回来了。”甄静再次把安然紧紧地搂在怀里,这让安然几乎喘不过气来。
“姑姑,爸爸他怎么了,你快说呀,我害怕。”安然的姑姑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恐惧。
“爸爸走了,爸爸永远地走了,他不会回来了。孩子别哭了,哭也没有用了。”她一边劝安然自己一边照样哭着。
还是那两位去接安然来的叔叔一起把甄静和安然拖了起来,强行把他们带出了医院。
在回程的车上,安然可能是过于悲伤的缘故昏了过去,车子又迅速地往回开去,到了医院,他们三个人一起把安然抱到了抢救室。医生过来拿着听诊器听了听,又问了问情况,“这孩子很大可能是由于悲伤过度造成的,但现在看来心脏不是很正常,应该住院做一做检查,必须排除了器质上的疾病,才能证明的确是精神因素造成的。但在做出结论之前,不能让这孩子再受到精神上的刺激了。”
甄正是在单位上班时在办公桌前突感心脏不适,被同志们送到医院之后被诊断为心脏病突发而救治无效去世的。在这之前,他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更是从来就没有过心脏不适的时候。他在临去世前,就连一句话都有给儿子和妹妹留下。
安然住在医院里,按照医生的要求,没能参加他爸爸的遗体告别仪式。
关于甄正火化当天的事情,安然就再也不知道什么了。后来也没有人详细地和他描述过当时的情景。
甄正火化那天,到场的除了他妹妹这一个亲人之外,其余的都是单位的同事和有限的几个朋友。
舒文来了。那是甄正和白杨离婚以后的事情了,舒文自从在甄静家见到了甄正以后,就在心中对甄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后来好多年没有间断地和甄静的来往,这似乎让舒文更加了解了甄正。她虽然性格开朗和为人坦诚,可从来就没有和谁谈论过自己的想法。在他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只要甄正不重新结婚,她和甄正走到一起就有希望。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这不幸的消息,当天晚上她哭成了泪人。早上来的时候,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一点儿也不能流露出任何东西。
舒文是从陈老师那知道甄正去世的消息的,她没有告诉陈老师她要来参加甄正的遗体告别仪式。甄静看到她时开始有点儿吃惊,但打过了招呼之后,她就再没有顾及什么。在甄静的心里,对舒文还是充满了感激,尽管舒文和自己的哥哥从来就没有过一次正式的接触,更没有面对面地交流过。可在她的身上,在她一个性格开朗的女性身上藏而不露的内心世界里的情感的萌动,不仅让甄静感觉得到,而且这些东西还时不时地隐隐地打动着甄静。
在甄静的心里,舒文是一个绝美的有情有意的富有个性的女性知识分子的形象,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她拥有着一副外在的美,更因为她还拥有着一种独特的内在的美。
白杨来了。甄静将甄正去世的消息通知了白杨,可作为甄正的亲骨肉的两个女儿都没能参加甄正的遗体告别仪式,她们都去了姥姥家。两个孩子还小,又没有人能把她们送回临海。白杨离婚之后,也没有重新再嫁,当他听到甄正去世的消息进,当时就流下了眼泪。向遗体告别那天,白杨悄悄地站在告别队伍的最后边。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到来。甄静虽然哭成了泪人,但她还是注意到了白杨站在那告别的队伍里。向遗体告诉时,白杨走到了前面,她的眼睛里明显地含着泪水,但长时间也没有让那泪水掉下来。
在甄静看来,甄正的英年早逝是不幸的,这让他还没有来得及重新审视一下自己,重新从自己恋爱与婚姻的沉重中走出来时,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可甄正却又是幸运的,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尤其是在他遭遇不幸的时候,两个和他的生活有关系或者没有多少关系的女人,都能够理解他。而且他们不论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却都能长久地将他放在心里。这是作为甄正妹妹的她为他哥哥感到高兴的。
舒文是把甄正放在了心上的,她对安然的关照,乃至于对安然的爱,可以说是爱乌及屋。
白杨和甄正离婚之后,甄正并没有因为和白杨的离婚而少给过一双女儿一丝的爱。这一点,白杨心里是明明白白的。
就在白杨和甄正离婚后没有多久,甄正一连好几个月也没有去看过那一双女儿。后来白杨才知道,那是一场对于甄正来说最致命的打击已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反右斗争开始了,甄正已经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他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他不仅不是处长了,而且已调到了别的部门工作。仅仅是没有调离海关而已,这对于甄正来说就已经是幸运的了。
从此,甄正就更加抑郁寡欢。
就在白杨知道这件事没几天,甄正就在去看女儿的时候,郑重地向白杨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右派问题给一双女儿造成更大的影响,他坚持要把那两个女儿的名字改成白杨的姓,一个叫白洁,一个叫白清。他显然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白洁和白清有一个右派爸爸,以免因此受到牵连。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自己的一双女儿。只有甄正自己心里知道,他对一双儿女的远离,恰恰正是缘于对她们最真挚的爱。
那一年,白洁和白清年龄实在是还小。
当甄正去世的消息传来,白杨的心里除了难受之外,更有着太多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甄正的突然离去,让安然感到了痛苦,但安然当时毕竟太小,还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他有多么地重要。最为痛苦的要算是甄静了,她失去了一个长期和自己相依为伴的兄长,还将承担起抚养和教育安然这样的责任。
而对于甄静来说,培养和教育好安然,是她责无旁贷的义务。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甄静没有忘记他哥哥对她的嘱托,这就是让安然不要在别人面前,再轻易地提起他的爸爸,那就是因为甄正不愿意让自己的右派身份,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遗害子孙。
甄静是他的哥哥把她从老家河北农村带出来的。也正是他们从那以后的相依为命,才让甄静成了他生活中最了解他哥哥和最理解他哥哥的人,她也是他哥哥生活中最为有力的帮手。
她俩的岁数相差较大,他们的身上还有一个哥哥,和甄正一样,哥俩都在家境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读完了四年私塾,甄正十八岁那年离开了家,走上了出外闯荡的道路,他身边带着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女孩儿,这就是他的妹妹甄静。
甄静从小就聪慧,当地是不主张女孩儿读书的,尤其是穷人家的女孩儿就更不可想象读什么书了。可甄静小时候就表现出了求知的欲望,每当甄正哥俩从学堂回来,她总是缠着哥哥让他们把先生教给他们的东西再教给她。大哥和她的年龄相差得更大,加上还得帮助家里料理一些农活,根本顾不了她。时间一长,甄静就总是缠着甄正教给她一些东西,甄正的性格也比较内向,对妹妹也有耐性,妹妹还真从甄正那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时他俩之间的亲密程度也超过了和大哥之间的关系。
那年,甄正要离开家的时候,甄静哭成了泪人,真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她非要跟着哥哥远走他乡不可。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一个女孩子跟着到处跑,怎么行呢?甄正也同样不能接受这个要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死是活,怎么能顾得了妹妹呢?
妹妹的要求被拒绝后,几天不吃不喝,全家人都为她难受。
一天晚上甄正睡着了,睡梦中,他感到了寒冷,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已盖的破棉子被拽到了一边。再一看妹妹甄静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她几天没吃饭,脸比平时小了一圈,眼角还挂着泪花。
“哥哥,你带我走,一定要带我走,你如果不带我走,我就再也不吃饭了。”她哽咽起来,还不敢发出声响。
无论甄正怎样劝说都不顶用。妹妹整整哭了一夜。
一个星期以后,甄正走出家门。
他出门时为了避开妹妹,四点钟就起床了。在家门口,他借着那天仅有的一点儿月光,甄正回过头来给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什么都没说,转过头来快步向远处走去。他没法说什么,他的眼泪在眼圈转转,一张嘴就会放声哭出声来。他不想让自己这样做,他怕等他走后父母会更不放心。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父母一直是站在那里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最后消失在夜幕里。
他走了,不知道走了多远,渐渐地听到了哭喊声,这哭喊声由远到近。甄正一下子就辨别了出来,这是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叫和呐喊。
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动,哭声越来越近。他想到了父母的决定,想到了父母此刻的心情比自己还糟糕,他艰难地转过身去朝着远方,大步走去。
后面还一直跟着妹妹的哭声。
不知走了多久,哭声渐渐地远去……甄正走到了一个能看见火车道而自己又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停了下来,准备在一处火车路轨的涵洞下过夜。临睡前,他随便地啃了几口干粮,还没等嚼完就睡着了。
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不像是在做梦,眼前全都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清晨他离家时的情景一幕幕地再现了出来。这时不同的是,当他再也听不到妹妹的哭喊声时,他突然回头望去,妹妹已经不再追他,而是掉转了头直奔附近那条大河而去。
他从梦中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也没有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更是不安起来。
他站了起来,“走,必须回去,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趁着夜色,往回赶路,他根本就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往回走的速度要比从家中出来的时候走得快了许多。
到家门口时天还没亮,他不忍心打扰父母,就一直在院子外面等着。
天亮时,起得最早的是母亲,她发现了门外的儿子,当时有点儿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他怎么回来了。她心里想着,先走到门口把院门打开,甄正进了院子。老父亲也已到了起来的时候,在屋里听到了院子中的声音,赶忙走出了屋子。
“你怎么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老父亲不解地问。
“我妹妹呢?”甄正没有回答父亲提出的问题。
“在屋里刚刚睡着。”
甄正什么也不顾直奔屋里。妹妹确实是刚刚睡着的,她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只不过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哥哥回来了。她一看到是哥哥进了屋,几乎是跳了起来。直扑到哥哥的怀里,只是喊了一声“哥哥。”就已经是泣不成声。
父母从院子里走进屋里,他们几乎也明白了甄正回来是为了什么。
不管甄正怎么说服父母,他们就是不能同意。
“爸、妈。我给你们跪下了。我求你们了,让我把妹妹带走吧。”甄正真的跪在了父母面前,放声大哭。那哭声不亚于他昨天离家时,妹妹的哭声那般撕心裂肺。
正是甄正的这一跪和他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声,真的打动了他的父母,最终也改变了妹妹的人生。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这个家。这一走,甄正就从来没有再回去过。
那是他们离开家的第三年,甄正去朝鲜战场之前嘱咐甄静回家去看看,其实也是代表他,他怕自己一旦不能从朝鲜返回时,那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那将成为自己的终身遗憾。甄正走后没有多久,甄静回了一次老家。
令甄静想不到的是仅仅是几年的时间,等她再回到家乡时,已是物是人非。那几间破的农房依旧在瑟瑟秋风中颤抖着,可父母和哥哥嫂子都不在了,一副凄凉又凄惨的景象凋零在眼前。
她出门一打听邻居,才知道她和哥哥离开家的第二年,家乡发生皇虫灾害,颗粒无收,家中生活无法维系。父母贫病交加,再加上甄正和甄静一走近两年的时间也没有音讯,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父母整天牵挂着他们,没过多少时间就相继去世了。而他们的哥哥和嫂子在安葬了老人之后也离开了家乡,究竟去了哪里,邻居们也无从知道。甄静听到这些情况后,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坟前放声大哭,整整一个下午她都陪伴在自己父母的坟前,直到天黑才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甄静就离开了那让她再也没有一点儿牵挂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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