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沉凝视我,他的嘴角泛着一丝笑意,是骄阳晒卷玉兰花的意境,开到茶靡的姿态。他鼻息拂过我的脸,像被凤尾蝶的翅膀扫到,起了一阵细细的鸡皮疙瘩,却亦是美好的。他笑道:“年轻女郎你的行为至为不正派,你在引人做不道德的事。”
我舔舔嘴角,微笑:“我只是想尝尝梅子的味道。”我自莫逸沉怀里跳出来,蹲下将梅子一颗一颗拾起来。
“都脏了,还拾来做甚?”话虽如此,莫逸沉还是陪我一起。
我兜着重重的酸梅子起身,像被小鬼俯身,整个人往地下拖。莫逸沉牵着我的手,是左手,伤口已经结痂成一只硬壳的甲虫。莫逸沉低声道:“还疼吗?”
“手早就不疼了。”我眨眨眼,手捂在心口上,道:“心疼,太丑了,丢人丢的。”
莫逸沉揉揉我的头发,直摇头:“孩子气。”
我打了个哈欠,没遮没拦的,像一个被主人抚摸的家狗。
莫逸沉微笑:“走,我回家。”
我们没有回位于法租界贾尔业爱路的法式花园洋房,莫逸沉牵着我的手往树林里走,我们走在林间用白石子铺成的小径。平地赫然出现一栋中式楼房,我惊骇的说不出话来。那是永寿宫的样子。
莫逸沉凝视我,笑道:“罗小姐,你之前的家太大了。我担心穷尽一生时间都来不及,只好先带你过来了。”
我惊魂未定,喃喃道:“莫先生,您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不害怕吗?”
莫逸沉在我的掌心吻了一下,笑道:“我色胆包天,为着美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扑哧笑出声。
我颤抖着手,推开那扇朱漆大门,就走回了那栋雕栏画栋的过去。柳嬷嬷蹙着没,唠叨个不休:“格格好狠心,大婚都不通知老奴,枉老奴当日奶大你。怎好穿夷人的婚纱,也不怕忌讳,惨白惨白的,丧服一样。呸呸呸,吐口水再说过。格格金枝玉叶怎么能嫁给一个卖货郎,我大清那么多王孙公子都巴望着娶你,排队排到嘉峪关都不止。”说到后头,柳嬷嬷的眼泪滚了下来,“你这个狠心的丫头,自小就这样。也不管别人是否会担心,说走就走。”
我泪流满面,飞奔过去。柳嬷嬷像雾气般穿过我身体,消失不见。
小五子一脸谄媚,给我打了个千,“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格格,让奴才跟着您混口饭吃。奴才自小就跟着格格,奴才的老家发了大水,家里人都没了。奴才现在只有格格这个亲人了。格格如果嫌弃奴才笨,就当奴才是条狗,只要让奴才一辈子跟在格格身边。格格心情不好时,就提奴才两脚消消气。格格您成全奴才吧!”
小五子不停磕头,脆生生的响,嗑出了血,开了满地的腊梅花。我哀号:“笨蛋,快起来。”他的身子在我指尖触道时,渐渐淡去,像一副浸进水里的丹青。
七粒用珐琅掐丝红木锦盒装着玫瑰豆沙馅月饼,巧笑盈盈:“格格您尝一块,奴才自个儿在御膳房做的,怕格格嫌脏,没让那些脏婆子插手,干净的。”
我叹口气,“我没那些讲究的,何苦来要你来做这些个。好容易养的二寸长指甲,就这么断了,怪可惜的。”
“只要格格高兴,奴才就满足了。。。。。。。。。”锦盒应声落地,七粒骤然消失。Μ.chuanyue1.℃ōM
六初莲步轻移,愁眉敛,泪珠滴破胭脂脸。凄然一笑:“只要格格好好的,六初不管多苦都甘之如饴。”
我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莫逸沉轻轻将我拥进怀里,拍着我的肩膀,“没事了,过去了。有我在。”
整夜,我像一只过早离巢的雏鸟,不停的颤抖。莫逸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直牵着我的手。
破晓时分,稀薄的白光自窗口泻进来。莫逸沉靠在床沿睡着了,他整夜没有松开我的手。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眉头微蹙,有一个小小漩涡,嘴角紧抿,呼吸均匀。
小心翼翼一根一根掰开莫逸沉的手指,悄然爬下床。
昨天那些青梅还在。我将它们一颗一颗洗净,用刀背压好,挤出果汁用一个细颈的琉璃瓶子装着。炉火打开,水烧开放温。还在一个蒸笼里找到白面馒头。我将馒头掰开,一点一点浸进青梅汁里。最后,徐徐倒进半瓶子温水。
做完这些的时候,我微笑着呼出口气。
转身,看到莫逸沉倚着门框,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粲然一笑:“我酿了青梅酒,下回我们回家,就可以喝了。”
“好。”莫逸沉笑。
我突然来了兴致,推推莫逸沉:“你在外头有很多这样的家吧?”
莫逸沉一怔,沉默良久,方道:“走吧。”
莫逸沉走出门,没有等我。一阵心寒,早起那点温存早烟消云散。我是什么阿物儿,何必没眼色问这事。以莫逸沉的财力,在沪上圈块地盖一座泰姬陵给印度公主,或是盖一座城堡给英国哪位亲王的女儿,这都不是太难。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车子行到半途,遇上大批城里涌来的车辆。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桃花开得灿烂无边,始忆起今日是二月十二日,花朝节。这一日人们相邀出城踏青,谈笑风生,争观桃花。年轻女子摘取花朵插于发间。清人钱大昕所作的足枝词就曾道:“花朝二月雨初晴,笑语相将北郭行。折得缃桃刚一朵,小鬟偷插鬓云轻。”
人太多,车子无法前行。我浩叹:“莫先生,请您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多言了。”
莫逸沉道:“你又何曾做错什么。”
“既然如此。。。。。。。。。。。”我凝视着莫逸沉,突然笑道,“那咱们下车吧。我要去赏红。”
莫逸沉瞠目结舌。我吐吐舌,爬下床。所谓赏红,即给花朵系上红绸带亦或是红纸条。有老妪提着篮子卖红绸带,这都是写穷苦人家去裁缝店低价收购过来的下角布头,裁好之后方在这日卖给前来赏玩的男女。
有人在桃花树下摆摊子,贩卖凉伞灯。多为六角形,由当地产的一种半透明油纸糊成。上镂人物、花卉,珍禽异兽等,精妙风雅。莫逸沉见我在摊前流连,买了一盏绘着兰花图的灯给我。我笑着接过,爱不释手。
小贩搭了棚子贩卖时令小食。鸽蛋圆子、凤尾烧卖、桂花糖藕、薄荷糕、千层油糕、太白拉糕、三丝眉毛酥、醪糟汤圆、五丁包。。。。。。。我们买了回到车上大快朵颐,满车子都是食物发酵的气味。
回到莫府,已是夜幕四合。府里的花园挂满了凉伞灯,一家人都在花园里等着我们。三姨太头一个沉不住气:“我还以为妹妹要看完出灯才回来呢。”
我冷笑,“姐姐没人陪着出门赏灯,妹妹自然要早一些回来陪着姐姐。”
三姨太意难平,“老爷前些日子都陪着我,妹妹刚来,自然要多照顾一下。姐姐们都是能容人的。自然不会怪妹妹。”
莫逸沉蹙眉,低喝道:“好了,不要说了。”
苏丽华扶着小丫鬟自佛堂那边逶迤而来,“今朝是花神诞,我吩咐厨房准备了斋膳,大家多少用一些,就不要沾荤腥了。”
莫逸沉道:“辛苦你了,丽华。”
苏丽华就又有点手足无措了。
突然,钱小才自斜刺里冲出来,一路乱嚷:“福宝少爷昏倒了,快死了,快死了。”
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劈头给钱小才一耳光。钱小才一头栽倒在地,管家自地上扯起她,“说清楚,小少爷出什么事了?”
钱小才哇一声哭出来:“福宝少爷吃了月娥姐姐送来给宝珠小姐的一碗粥后,就晕倒了。”
所有人望向三姨太,我暗暗留心苏丽华面上一变,一串念珠掉到了地上。莫逸沉一下子扯过钱小才,“在哪,马上带我们去。”
“就在宝珠小姐房间里。”钱小才哆哆嗦嗦。
钱小才被甩在地上,一行人飞奔往莫宝珠的房间。莫福宝弓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莫宝珠坐在轮椅上,唬得面色惨白。
莫逸沉忙一把背起莫福宝,司机已将车子开到门口,我同莫逸沉先带着莫福宝上去了。莫非也开了一辆车跟着。
在往广慈医院的路上,碰上了出灯的人群。火树银花的灯火中,用十番锣鼓,又有纸扎花枝花篮,系着细腰鼓,采花女后面还有台阁,上面坐着穿五彩斑斓衣裳的孩子。喧嚣震天,欢天喜地。
我们的车子里坐着格格不入的一些人。
莫逸沉一脸懊恼苦痛,喃喃着:“我这傻孩子,傻孩子。”
我握着他的手,发觉一片冰冷。一路颠簸,车子终于到了广慈医院。莫逸沉飞奔下车,所有人也相继到了。
莫福宝被推进手术室。检查结果是食物中毒,医生用了生理盐水给莫福宝灌肠。情况稳定了下来。医生打发家属回家,留下两人照料就好。
莫宝珠头一个道:“我留下吧,平日里福宝同我最亲。我在这陪着就好。”
莫珍珠心直口快:“你腿脚不方便,还要人照顾呢,留下来,谁照顾你。”
莫宝珠目光一冷。众人也就不方便劝慰了,只好答应。
苏丽华神色大变,火急火燎道:“还是我留下吧,这孩子醒来,一准找我。”
莫逸沉铁青的脸,打断苏丽华的话:“够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你还想怎样,我不想看到你。”
我一惊,看来我上次所见所闻并非第一次。莫逸沉哗啦啦拉开门,沉声道:“你走。”苏丽华不可置信的看着莫逸沉,然后掩面跑出去。
一个护士进来,不耐烦道:“决定好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人,病人要休息。”
众人唯唯诺诺。我看着他们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留下照顾福宝和宝珠。不用争了,明早来替我的班就好。”
众人叮嘱了一番才走,莫逸沉走在最后头。我拉住他的手,轻轻道:“不会有事的,有我在。”www.chuanyue1.com
莫逸沉动容。紧紧拥抱我。他的身体在发抖,他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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