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式毛瑟手枪抵着我的背，装膛的子弹呼之欲出。背上的一小块皮肤像涂了浆糊，有微微的酥麻。双眼被蒙上，眼前一片黑暗。电影院内吵杂的人声在煞那间噤若寒蝉。
背上感觉不到枪了，我摸索着坐在椅子上。四周寂静如死，我的手刚摸到蒙眼的布条，就有个冰凉的枪口贴上额头，唬得忙垂手。不知道莫非怎样了，他这样坏脾气，指不定已经被人杀了。据说有人用枪口抵着棉袍子向人射击，无声无息，顷刻之间置人于死地。我假意轻咳一声，枪口便又贴上来，我咽了口唾沫，惶恐的开口：“先生，请问我的朋友还活着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细细的呼吸声传来。
我的心跳开始趋于平稳，被人绑架我至小就有经验。对方既然没有在一开始就杀了我，大费周章的掳来，便是有所图，未为达目的之前，我不会有生命危险。对方只有可能是两种人，要么是劫匪，要么是革命党，不过这年头这两种人亦没本质区别。前者拿钱干净利落，就是姿态难堪一些。后者拿的冠冕堂皇，总有个为国为民劳苦功高的由头。
我深吸口气，静静道：各位英雄如果有困难尽管开口，既然将我请到贵府上。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就不耽误各位英雄吃酒抽烟。“
良久，还是无人搭腔。我开始暗暗起疑，若是北平来的人，事情就难办了。
我定了定心神，继续道：“我无意过问各位英雄的出处，既然各位无心杀我，彼此时间都宝贵。”
我叹口气，“我不是不懂江湖规矩的人，今日事情今日毕，出了这门，我便不会追究，绝不断各位财路。”
我不停的絮絮叨叨：“各位都有父母兄弟姐妹老婆孩子，此刻她们在家中等待。同样我的家人也在等我。大家讲明要多少钱，送个口信往莫府便好。”
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我面前。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可以感受对方眼神此刻像一把小尖锥子几乎要撬开我脑门。我倒抽了口凉气，“这位兄台大家明人不说暗话，莫府并不缺钱，各位既然将我掳来，这点自然比我清楚。有什么话大家说清楚，何必吓唬无知妇孺。”
然后，眼前的布条被轻轻揭掉。我双眼翁合，适应一下眼前的光线。莫非一脸不耐烦的站在我面前。我惊喜过度，紧紧拥抱他，喜极而泣：“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还活着。”莫非僵硬着身体，听到我的哭声方踌躇着亲拍我的背。我哽咽，“我就知道你这种祸害是要遗千年的，哪有这么容易死掉。”
莫非的身体一震，一把将我推开，恶声恶气：“罗嗦。”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忙回头，确是一位酱红脸狮子脸的西北汉子，穿对襟短衫，扎着裤腿，腰间别着驳壳枪。我忙不迭卖乖：“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西北汉子爽朗一下，露出白瓷般的牙，“你可以叫我三四五，组织里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环顾四周，好在无人。想到方才一幕，涨红了面皮。我暗暗瞥了莫非一眼，他的绿眼珠子闪过一丝黠促的笑意。我跌足，冷不防掐他一下。
莫非没有理我，向三五四抱拳道：“三四五同志，请您不妨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罗同志的思想是很先进的。”
我莫名其妙的瞪着莫非。三四五上下打量我，沉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临危不乱沉着冷静。又是位女同志，有些任务确实比较适合。”三四五凝视我，“我听九五五同志说你想加入我们？”【穿】
【书】
【吧】
我一怔，张口欲言，电光火石之间，莫非捂住我的嘴。向三四五道：“罗同志十分愿意。”
三四五不过微露惊讶神色，旋即用坚毅的口气道：“只要成为组织的一员，我们就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为了革命的成功和水深火热的百姓们能够摆脱国名党的黑暗统治。未来不管组织下达任何命令，我们作为情报科一员，都将拼死完成任务。罗同志，你能做到吗？”
我惊骇不已，莫非用力掰正我不停挣扎的头，强按着我的头点了点。
三四五也不顾我还在咕咕咕的叫，庄重而威严道：“一二二五号同志，欢迎你加入组织。开始仪式。”
我惊怖异常，不会来个歃血为盟吧？我拼命挣扎，莫非却像一颗大树，不曾移动半分。
好在三四五只是拿了本印制粗糙的小册子给我，连连吁了口气。
三四五突然面色严肃的道：“一二二五同志，请认真通常组织的调令。你的第一个任务是调查汉奸莫逸沉和日本人的勾结情况，及时将情报汇报组织。”
我愣住，动弹不得。莫非有些不忍：“三四五同志，这个任务一直由我在负责，现在还勿需增加人手。”
三四五道：“九五五同志，加派人手是组织的意思，也是为了任务更快完成。一二二五同志只是配合你的工作。”
莫非蹙眉：“可是。。。。。。。。。”
我忙按下他，急急道：“我答应你。”
“好，我相信你。”三四五豪气干云的拍拍我的肩膀。Μ.chuanyue1.℃ōＭ
我的眼睛再次被蒙上，一霎那，远远传来“赛铁拐神杖宝贝，豪光万丈，金罗汉摇袖祭神鹰，瑞气千条，活僵尸毒害向药山，散发吐雾，飞道人不敌吕宣良，断头喷血。”
这是《火烧红莲寺》的广告，由一个雌雄难辨的男声朗读，在放映前循环播放。看来这个基地就藏匿在电影院之中。
回到莫非车中，开着车窗，江风呼呼的打在脸上，像一个个小拳头，几乎让人鼻青脸肿。我气急败坏，“为何要拖我下水，你害死我。”
莫非冷笑：“五太太，今日你若不成为其中一员，你便是枪下魂。别不知好歹。”
募然打了个寒噤。良久才道：“莫逸沉是你父亲。”
莫非的车一个急转弯，停在江边，惊险异常。我呲道：“疯子。”
莫非歇斯底里吼：“你知道玛丽怎么死的吗？我亲眼所见莫逸沉逼服毒，她含笑饮毒酒，因为这个男人，她连命都不要了。”
我戚戚然：“那人毕竟是你父亲。”
“父亲？”莫非嘴角噙着一丝破碎的残酷，他谛视我：“二姨太也是组织一员，我当初就是追查她的死因才加入组织。你应该很容易猜到她是怎么死的。”
莫非的手托着我下巴，笑容阴鸷：“你说老头子要是知道加入组织，他会怎么做呢？”
我瘫坐车椅上，冷汗泠泠而下。浑身的血液凝固住，我动弹不得。
和莫珍珠约了在中山东一路的和平饭店汇合，两人早已到了先到，坐在靠窗的位子等我们。莫珍珠一见我便道：“出事了吗？怎么脸上这么难看。难道父亲发现了。”
我趴在桌上，摆摆手：“没事没事。”
司徒昊扬眉：“莫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莫非睃了我一眼，没回答。我挤出一丝笑意：“江风吹的，大家别担心。”
莫珍珠神色大变，蹙眉道：“还不如不笑呢。比哭还能看。”
我沉默不语，胃口很差，只喝一碗罗宋汤，还是一直堵到了心里。
回去的路上，莫珍珠还在喋喋不休绘声绘色的描述她下午和司徒昊的事。我只是呜呜呜的应者。终于还是睡了过去，我又做了那个梦，宛若昨夕。
自己仍是四五岁幼童。独自坐在花岗岩搭成的高台上，静静看着云卷云舒。突然有人把我推下去，是一双男人的手摸样，拇指带鸽卵大祖母绿戒指。我失声尖嚎，上下扑腾，躯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支离破碎，像一只死去的鸟。
终有一天要为一个人粉身碎骨的。
醒来眼前却是一脸憔悴的莫逸沉，他没刮胡子，下巴上淡青的胡渣子，见到我醒来一脸欣喜。
我呢喃：“莫先生，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快两天两夜，发烧乱说胡话。”莫逸沉微笑：“好在醒过来了。”
我狐疑：“我都说什么话了？”
莫逸沉扶我坐好，温柔的替我掖好被子。他的笑容温润如玉：“既是胡话，又有谁去记得呢。”
我的眼泪滚了下来。悲?不已。
“被恶梦魇住了？”莫逸沉一脸痛色：“既然醒了，就忘记吧。”
病而闲而无怠，我理所当然的请了几天假，休息家中。莫珍珠一放学便跑来我房里，同我说司徒昊的事。莫逸沉依旧公事繁忙，总是一连好几日不见。我理解他的难处，莫非不成气候，柳华生又终究是个外人。
一日午夜梦回，惊觉床下站着个黑影。失声尖号，慌慌张张拉亮床头台灯，借着灯光一照，却是莫逸沉。莫逸沉揶揄：“这下可好，所有人都知道我在你房间。”
我飞红了脸，别着脸道：“莫先生专捡这会子来，妆都化了，衣裳不整，巴巴来看人笑话的。也不知是何居心。”
莫逸沉趋向我：“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莫逸沉突然道：“添件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思索片刻，披了件秋香色的剀司米大衣，莫逸沉已经将车子开到窗下。他替我开车门，一只手护在我头顶。开车前，他温柔道：“罗小姐，你真漂亮。”
我垂着眼，笑而不答。
车子是往静安路一带开去。别墅的花园很大，像个小森林。莫逸沉将车子停在外头，牵着我在月光下散步。月光像细小的银屑洒在他的头发上，我是心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起来。
一株梅子树，生着小小粒胶质青色的果子。细微的绒毛在月光像粘着一层白霜。我突然玩心大起，笑道：“莫先生，我想爬树摘果子，你在下面接着我。”
莫逸沉蹙眉：“果子你要多少有多少，何苦来爬上去。”
我十分委屈：“但是，我想自己爬。”
南国生有椰树，树高千丈，结圆大浆果，当地居民赤足攀爬采摘，行动敏捷如猴。我扬眉，自觉颇有南国男子风范。我骑在树枝上，将摘下的果子放在放兜里，险象环生，唬得莫逸沉面如土色。
有惊无险的安全落地，将果子逃出来，用衣服兜着。腾出一只手，捏着一颗放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便送到莫逸沉嘴边，“咬一口。”
莫逸沉迟疑了下，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他的脸顷刻间皱成一团，但还是微笑着：“很甜，但是你不要吃，不大干净。”
我踮起脚尖，莫逸沉的唇干燥柔软，舌尖温暖缠绵，还残留着青梅的酸苦味。兜在衣服上的梅子一颗颗的坠落，疏疏落落，势不可挡。
它们每一颗都砸在我心里。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风连更新，三十八章 谍影（下）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