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粘稠腥甜的血液混着乳白滑嫩的脑浆,像撒着豆腐脑儿上的辣子,有种艳丽刺激的美感。昨儿夜里才调到永寿宫当差的小太监仰面倒在离离一丛杭白菊上,素白的花瓣火焰灼烫般,煞那蜷曲枯萎。我还不曾记住他的名字。莫非蹲在地上用一只湖水蓝格子洋棉布方帕细细擦拭一只小巧的黑漆火枪,然后面无表情递给我:“这个送给你,当是抵了刚刚你帮玛丽,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我将冰凉蜷曲的手指握紧,淡淡道:“这是今年开的第一批菊花,原想留着泡茶,下回开枪杀人别弄脏我的花。”
莫非耸耸肩,一根一根掰开我手指,将冰凉的枪塞到我手里,一字一顿道:“你的丈夫,那个东北王,如果不爱她,开枪杀了他。”
“你不是哑巴,你骗玛丽。”我谛视他鬼影憧憧黑得泛蓝的眼眸。
莫非冷笑:“那种没有大脑笨女人。”
我彻骨冰凉,背上的冷汗潺潺而下,死死的瞪着莫非。
莫非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朵幼童纯净甜美的笑容,他的皮肤是接近剔透的苍白色,可以看见隐隐的蓝紫色的血管,粉嫩的牙床,??一样的乳牙。他低声道:“你也害怕我吗?”
微凉的风呼在脸上,像有人来回抚摸脸颊。我一怔,微微笑道:“不,我并不害怕,我们是同一种人。”
一阵悉悉索索,小五子一干人听到枪声赶了过来。柳嬷嬷尖嚎一声,昏厥过去。我再回身看时,莫非已蹲在石阶上玩一只孙大圣面人儿,头被拧下丢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
小五子迟疑的:“格格,是否安好?”
我揉着太阳穴,没看他:“不小心枪走火了,把人抬走,收拾干净,查查家里还有什么人,封一包银子送去。”我睃了小五子一眼,顿了顿,“还有,把这丛杭白菊填平了。”
“喳。”小五子恭敬答道。
我抛下众人,出了角门,拾阶而上,过了一屏曲径通幽的假山石,就是御花园。睡莲已经开到茶靡,有了颓败之势,大片的荷叶有着烧焦的佛教一样的枯黄卷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棵歪脖子百龄枣树,结着鸽子蛋大小的青色坚硬的果子,长着绒布一样的皮。
募然间看到枣树下,江离托着头侧卧临岸大青石上,香梦沉酣,一身月白衣裳落满细碎的枯叶。夫子安详恬酣的卧在身侧,不时抬头看蹁跹而过的蝴蝶。
冷不防,一簇开的绚丽如红绸似的一串红被一个小小身影自绸中间生生剪断。钻出一个小小脑袋,不住的抓起被风吹落早夭的果子往嘴里塞,一臂被酸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对我傻笑。
我淡淡看了钱小才一眼,匆匆离开。
晚膳有一味干贝豆腐羹,盛在一只胭脂红粉彩花卉花口盅子。一见胃口全无,吐了半盒子彩色珐琅掐丝描金痰盒的酸水。
整整吐了两日。
期间,林木森来宫中调查小太监无故死亡案件。并不是多大的事,林木森亲力亲为,倒令我受宠若惊。
六初的孩子出生在我婚期的前一夜子时。永寿宫锣鼓震天,宫里资格老辈分高的嬷嬷都聚在永寿宫东暖阁替我梳妆,我手里擎着个冰凉的苹果,乜斜倦眼假寐。老嬷嬷的脸上都有一种神气的喜悦,仿佛我的婚礼只为成全她们的体面。梳了堕云髻,戴熏貂圆冠,顶用红宝石。圆领、大襟,衣领、衣袖及衣襟边缘,都饰有三寸余苏绣祥云滚边。墨蓝闪缎用五色丝线绣凤凰穿花,花色净穆而素雅,仿若名家水墨画,凤凰却是浓墨重彩的大写意。批熏貂云肩,缀着朱纬。
脸上辅着白蔷薇粉,用玫瑰膏子胭脂描唇,眉心画一只写意的芙蓉花钿。柳嬷嬷拿着黛石为我画眉,冷不防,一声婴儿的啼哭自西苑传来。众嬷嬷侧目。柳嬷嬷手一颤,眼睫上现出一只大毛虫。千钧一发之间,我将苹果掷向地面,歇斯底里嚎哭。
我发狂的向她们丢东西,小五子和七粒互使了个眼色,顺势将这些嬷嬷推揉赶出永寿宫,大门一关。
七粒柳嬷嬷挽着我重重叠叠的礼服往后院赶,小五子一进屋便反手锁上门。猫眼儿胡同请来的稳婆哪见过这阵势,唬得双手抱头滚在墙角连连告饶。六初的脸像风干的山茶花,明烈的笑颜带着阴影,颤巍巍支起身体。怀中幼婴小小面孔仅梨子大,粉粉一团肉,是个男婴,还未及穿上衣赏。
我走上前扶六初一把,将一早备好的一块石榴红万字地锦缎襁褓给她。稳婆实在太吵,我轻咳了声。小五子上前给她噼啪两个大嘴巴子,稳婆如梦初醒,赤愣愣空瞪着一双老骆驼一样的眼睛。
六初微笑着欲将包得粽子似的幼婴让我抱抱,我惊骇无比,摇手连连。我天生就不是无缘无故对某些事物产生莫名情感的人,此刻这个还未睁眼如耗子幼崽的幼婴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六初不以为意,柔声道:“孩子还没起名呢,格格给起个吧,也粘粘格格的贵气。”
“叶知春那小子贡献太小,这孩子得跟你的姓。”我坐在炕沿,伸手去摸幼婴的脸,“我向来只知你叫六初,从不知道你本家姓甚。”
六初一哆嗦,幼婴险些坠地,险象环生,幼童号哭不止。六初只得戳尖嘴儿逗弄,半响才道:“周,奴婢本家姓周。”
我沉思片刻道:“《易经》有云‘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取文蔚二字,就叫周文蔚如何?”
“周文蔚。”六初偏着头,念叨几次,眼笑眉舒,“啊孩子,你有名字了。”
我下地,暗暗诘问小五子:“怎么不见叶知春那小子?孩子今晚就要弄出宫,明儿谁也保不了他。”
小五子纠结:“明儿是格格大事,各宫门都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是这么大个人。”
“喜轿往东华门出去,届时西华门相对守卫松懈,让一宫中脸熟的人,坐马车从西华门走,若菩萨保佑,或许能安全出宫。”
七粒急切道:“六初姐平日待我不薄,就由我去。”
小五子柳嬷嬷亦齐声道:“还是我去。”
“都别争了。明儿我大婚,永寿宫的人此时出宫,只怕招来更多眼睛。”我蹙眉,“宫中还有谁可信任?”
“不如我来。”江离犹如天降神兵,自帘后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寒光一闪,小五子已一把匕首架在江离脖子上。我低声喝道:“你怎么进来的?”
“今儿不能开门吗?可是他送我桂花糕吃。”躲在江离身后的钱小才一脸无辜,小五子狠狠瞪她一眼,作势要打。
江离微微笑道:“恐怕现在翻遍紫禁城,也只有我适合。”
我示意小五子放下刀子。“你跟我来。”我睃一眼江离。
夜空几颗孤星像一大匹湛蓝丝帛被香灰烫了零星的一个个灰白的洞。我背对着江离轻轻叹息:“为什么帮我?”
眼前一黑,跌入一个温暖胸膛,午夜优昙花骤然绽放。鼻子一酸,泪盈于睫。
“我带你走,不要嫁给那个人,不要再委屈自己。”
我猛的惊醒,一把推开江离,冷笑道:“江郎看来是戏唱多了,还真自比潘安龙阳。我是堂堂大清国格格,跟你走甚么好处。”
把心一横,无视江离受伤的眼神,冷冷道:“帮我把这个孩子弄出宫,我赏你百两黄金,强过你唱戏一辈子。”
我不敢抬头看他,那样湿答答眼神会将我溺死。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后院,正殿已经闹开了锅,喜娘见到我险些没欢喜的叫娘。几位嬷嬷手忙脚乱的给我收拾,一臂碎碎念叨:“哎呦,可别误了时辰。”
喜帕像红色烟雾笼罩下来时,全身的力气抽干一样,昏昏沉沉被扶上了喜轿。恍惚中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说跟我走吧。我就真的跟他走。不管去哪里,不管做什么。ωWW.chuanyue1.coΜ
有人撩起轿帘,在我耳边道:“我父亲有要事要办,叫我来接你。喂,你怎么睡着了。”【穿】
【书】
【吧】
眼前吹起一阵风,然后是喜娘的尖叫:“张少帅使不得,眼观手勿动,这喜帕要到府上大帅来揭。”
只觉累极,睡意像透骨的寒意,无力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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