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风连 > 第二十章 少帅
  张学良盘腿席地而坐,豁朗朗笑道:“不愧是要嫁给我父亲的女人,果然冰雪聪明啊。”转瞬又蹙眉道:“还是个小姑娘,这醇亲王也忒抠门,不多养几年再嫁,也不费他多少粮食。”

  我不经莞尔,这个少帅赤子之心,简直口没遮拦。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张学良的?”张学良托着腮,眼角精光一闪。

  “少帅位列民国四公子,《民报》《京报》均有大篇幅报导。老帅虎父无犬子,少帅的花边新闻京城小报《捕风捉影》日有更新,京中待嫁闺中的少女无不追捧。”我微笑,“再者,哪个人出门招摇撞骗,还用自己小名。”

  张学良竟涨红了脸,“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这个继子十分好相处。当人后妈向来十分不易,总有不实相的孩子当你是杀母仇人,事事挑剔,鸡蛋里头挑骨头。我笑道:“少帅请上座,怎好让您委屈坐地上?”

  张学良面一沉:“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少帅,占了我父亲多大便宜似的。营里都直唤我表字汉卿,家里人也般叫。你再叫少帅,我就一直坐地上。”

  我起身一个万福,揶揄他:“汉卿兄,请上座,风连这厢有理了。”

  “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张学良斜坐在椅上,把玩桌上一只宋代的钧釉菊瓣壶,“你嫁个我父亲可惜了。”

  我骇笑:“你父亲是个东北王。”

  “我可没说我父亲不是英雄,只是老婆太多,人太老。”张学良募然笑嘻嘻凝视我,“不如你嫁给我,反正你那个爹要的是我家的军队,嫁个我也一样。”

  我登时拉下脸来:“少帅请自重。”

  越是事实被说中,越是要恼羞成怒。向来佣兵者自重,手无兵权顶着再尊贵的头衔也是傀儡。

  “难怪人人都说皇家的人难相处,这么开不得玩笑。”张学良吐舌,“对不住啦,我向来讲话直来直去,不知得罪多少人。”

  语气是郑重的。

  我心存芥蒂,似笑非笑:“少帅说的是事实,此类言辞,我该早日习惯。”

  “你是否考虑不嫁我父亲,家母虽已麻木,但依旧一声弹指泪如丝。”

  我悲?:“我不能,你知道我不能的。”

  “看来亲家做定了,不出手不行了。”张学良耸肩,“三日后,会有一名女国民党前来行刺你父亲,是我一老友汪精卫的女人,届时务必请你手下留人。”

  我骇笑:“这对伉俪倒是其志可嘉,定要将我阿玛至于死地,不过当日汪精卫行刺我阿玛之时,那句‘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倒是英雄气概。”我睃他一眼,“有人密谋行刺我阿玛,你为何笃定他不会出事。”

  “你这么聪明,你老子怎会出事?”张学良冷不防趋近我,我看见他的眼眸似下了一阵桃花雨,凝视之,才发现是我穿了一件桃红底子撒花起白点子宫绸袍子。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当年汪精卫被捕,你恐怕出力不小,若不是袁世凯上台,现在恐怕还在蹲大牢。他机关算尽,却栽在你手里。”

  我不动声色:“那时我不过黄口小儿,折煞我也。”

  “兵者,诡道也。”张学良道,“你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我笑道:“今日易装到此,不会只为看我这个未来继母吧?”

  “呵呵,改日同你说。”张学良睃了帘子一眼,低声道,“管好你的人,总偷听主子谈话,不是好事。”

  张学良毕恭毕敬打了个千,朗声道:“喳,奴才告退。”

  人走后,帘子后闪出个人影,是六初。我笑道:“间谍并非人人作得,孕妇就不成,一个大肚子哪里藏?!”

  六初不以为意,姿态随意拿起桌上一只苹果吃起来。心里募然一惊,许是想起钱小才,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六初道:“名动京城的张少帅也不过尔耳。毫无心机,莫不是靠着他老子那棵大树,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穿】 【书】 【吧】

  “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冷笑道:“切莫小瞧他,接下来吴佩孚段祺瑞这些老军阀都该栽在他手里。咱骑驴看唱本,等着瞧吧。”

  六初赔笑:“格格英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心中大悦,伏在她肚子上听胎动,柔声道:“算过日子么?”

  “范太医说大概在东至。”

  “唔。冬天出生的小孩好,聪明。”我惆怅道,“好像在我婚期前一天,不知能否抱抱那小小暖瓶般幼儿。”

  六初叹息,缄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平静的日子,间或有传出一个教溥仪的师傅病逝的消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隆裕太后的宗旨,为讨好她,我并不大往毓庆功供学。至于哪个师傅过世并不是太清楚,只知是溥仪用他的老丫丫夹掉师傅的长寿眉,翌日,师傅就病死了。我并不觉得掉根眉毛就要死,怕是这位师傅是个迂儒,被学生作弄了,觉得有损师颜,一气就呜呼哀哉了。这样的人是该死的。

  学里停了几天课,表示对这位师傅的尊重。溥仪闲来跑来永寿宫找我下围棋,我让他几盘,他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孩子就是这点好,全不记前嫌。穿书吧

  我出生在中元节的阴时,据说这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会有很多孤魂野鬼在阳间游荡。由于大人忌讳,我的寿辰一律不铺张,只让御膳房做三九盒。今年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紫禁城过生日,各宫都十分默契的决定隆重操办。连袁世凯都老早的让人送来寿礼,是一副青玉填金刻《御制十全记》玉版与一面白玉喜报先春御题诗砚屏。更令我吃一惊的是,礼物是由袁世凯的通房丫头红袖送来的。

  我上下打量这个红袖,是标准温柔婉约的南方女子,白面皮配水弯弯乌圆大眼,只是下巴太尖,刻薄相了。我吩咐柳嬷嬷赏她一赛璐璐珐琅掐丝金怀表,就打发走了。连她的主子我都不待见,更何况是他的丫头,何必看茶看座。

  隆裕太后召了个跑单帮的法国女人进宫,给我备寿礼。玛丽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据说是一个神秘的东方商人教会的。她又懂礼数,在京城的上流社会十分吃得开。我在永寿宫的正殿亲自接待她。

  秋日的暖阳斜斜的铺在屋里,一下子有了发黄的旧国画的意境。玛丽由七粒领进来,竟像大毒日般让人睁不开眼。穿一件考究的火红花洋纱,象的流动的火焰,把整个永寿宫都点燃了。小鸡蛋壳玄色呢帽上插着双飞燕翅,珠头帽针,帽檐底下是蓬松的鬓发。石膏像般的脸,眼眸子像名贵的蓝宝石,潋滟凛冽。这是极难得的,大多数洋人的眼珠子都像失掉光泽的玻璃珠。

  玛丽像我行了个标准的宫礼,颔首间露出白藕般优美的颈项。我不觉惊呆了。在洋人的历史中,也有个绝艳的女子名叫玛丽,是李.克斯特伯爵夫人。她在六十岁花甲时,仍有两位浪漫的青年诗人因为得不到她的垂青,而举剑自杀。据悉,这位伯爵夫人魅力不单源自于她的美貌,还因着她令人毛骨悚然的保养秘方。她用鲜血沐浴。且只用纯洁少女的鲜血。她相信,只有浸泡在她们纯洁的血液中,方能不断吸取其中的精华,而让她永葆青春。每次洗澡前,她还要喝下至少半升的血液,谓之“内洗”。她洗一次澡,至少要杀掉两个少女。就这样,在长长而黑暗的五十年里,一共有两千八百名少女惨被杀害,所有的尸体全部埋在她私人的浴室底下。这也是她的主意,因为她相信,少女们的魂魄能够驱走衰老和迟钝。

  在男人看来,坏女人是比小鸽子般温顺的良家妇女有情趣的多。

  我不禁微笑。募然感到一道冷冷的眼光,像小飞刀拂面而过。环顾殿下,有个混血男童站在玛丽身边凝视我,不过当日溥仪进宫时大小,黑沉沉的羽睫,像西洋画里魔鬼的小孩,容颜可爱,却眼神阴鸷。这个孩子何时进殿的,我竟没发觉。西洋女人的大罩子裙,能藏多少刺客,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五子在我耳边低声提醒我玛丽还跪着。我微笑,男人总是不忍心美女受苦的,包括不完整的男人。

  小男孩是玛丽的儿子,名叫苏朗,是法语里太阳天使的意思。苏朗是个先天哑巴,且不愿下跪,玛丽很是抱歉的跟我解释。我凝视苏朗,觉得外国人真是反讽啊,这明明是个小恶魔。玛丽带来了新奇的玩意儿:缝着鲸鱼骨和钢条的塑身内衣、装在绚丽苹果型琉璃瓶子的大不列颠国无名小岛生长的小苍兰香水、玻璃长筒袜、眼镜蛇皮的细跟高跟鞋、鲸皮的露肩鱼尾礼服裙、猪皮镶玛瑙石的手袋。。。。。。。玛丽在里间教我如何穿塑身衣,她戴着黑色蕾丝及肘手套,手指拂过我赤裸的背,像干树枝。

  玛丽小声的吟:“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我有些吃惊:“阿弥陀佛,你也看纳兰词?”

  玛丽有些调皮的撇撇嘴,不无得意的昂着脸笑。洋女总是昂着脸的,他们没有孔子孟子。她道:“我还知道《诗经》里最香艳的词是《路有死麋》,讲一个猎人勾引一个女子的事。还有你们的京剧《西厢记》,讲的就是偷情。《思凡》唱的是一个怀春的尼姑。”她耸耸肩,笑道,“还有那句‘须尽一身拼,尽君今日欢。’到底那个嫖客给的多少钱,这般尽心服侍。”

  我骇笑:“玛丽,你比中国人还中国。”

  玛丽也咕咕笑起来。

  神奇的玛丽啊,竟还随身携带着整套的描金玫瑰白瓷茶具和银质小调羹。我们在院子里月季花丛边摆了案子,玛丽带了英国红茶。我呵呵笑起来:“世界上真有大水冲到龙王庙关公门前耍大刀的事。我不喝洋茶,马尿似的。”

  玛丽黑着脸嗷嗷叫:“清朝的贵族小姐,切莫歧视外邦。”

  柳嬷嬷一干人已笑绝,小五子早拿了大红袍出来,扬声道:“出来混也要先拜码头,让你见识见识这茶王。”

  好个玛丽,果真对着杨树根雕茶罐子跪地三叩头。

  正兴致勃勃听玛丽讲穿越大西洋的游轮见闻。张兰德突然来请,说是隆裕太后要染头发的药水。众人一脸晦气,都不舍放玛丽过去。

  玛丽暗暗拉着我低声道:“劳格格照顾下苏朗,这孩子脾气古怪,怕得罪太后。”

  张兰德睃我们一眼,我故意放声道:“苏朗好似有些发热,小五子晚些请范太医来看看。就留在我这儿吧,免得把病气带去老佛爷那儿。”

  玛丽感激无比的握紧我的手,苏朗状似无意般抬头睇了我一眼。

  张兰德带着玛丽走后,我让众人散了。揉揉手指,呵,洋女力气真大,都红了。

  “我的中国名字叫莫非。”冷冰冰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蹩脚的中文,“我允许你叫我的中国名字。”

  我惊怖无比,说话的是苏朗。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风连更新,第二十章 少帅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