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观音变现身,反腰贴地莲花吐。莲花婀娜不禁风,一?珠顾婉转中。席间无不如痴如醉,连声惊叹,又恐惊了台上仙子。
老旦进玉笛,生吹介,江郎江郎轻启檀口:“。。。。。。。云想衣裳光璨,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嫩。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长袖袅袅,柳腰欲折,瞳神翦水清如玉,娇怯怯台下一顾,抽气声一片。席间有少年郎,如痴如醉,只觉鼻内一酸,背手一抹,只觉殷红一片。忙四周顾,见无人注意,方讪笑离席。一盼台上,又不忍离去,左右为难间,恨不能分身,连连跺足。
莲步轻移,醉态似莺娇燕懒,江郎水调歌缓缓:“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扶难起,困沉沉强抬腕,软设设金莲倒褪,乱松松香肩?云髻,美甘甘思寻凤枕,倩宫娥入绣帷间。”
老旦贴旦扶江郎下。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只余一个脂粉气极浓的小生扮李隆基,作惊讶状,“何处鼓声骤发?”
我睃一眼袁世凯。仍擎着酒杯呆立着,六叔轻笑着推他。袁世凯如回魂般,一哆嗦,酒杯匡当落地。阿玛面上一沉。
席间有人笑道:“袁大人,快快将哈俐子擦净。待会儿上的是冰糖燕窝,吃燕子口水就是了,大人您的口水就省省吧。”众人轰然大笑。
袁世凯面露愠色,见是六叔,忙打个哈哈过去。低头瞧见地上的残酒,面上一凝。我向早已吓呆的牛祥使了个眼色,牛祥忙不跌跪地收拾了。
我微笑起身,由七粒扶着款步下阶,扬声道:“当日八国联军犯我皇城,德宗帝同西太后幸西安狩猎,亏得袁大人率武卫右君不畏强敌骁勇奋战,才得击退夷贼,保大清江山周全。今日本宫敬袁大人一杯,敬我大清国的勇士。来,看酒。”
六初已在身侧,端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酒盘,托两只玲珑绿玉斗。先奉一杯给我,又递一杯给袁世凯。袁世凯面露难色。我一笑,一扬脖饮尽,淡淡道:“本宫先干为敬,袁大人,请。”
袁世凯一咬牙,将酒杯送到嘴边。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太监飞身撞来。袁世凯庞大身形一趔趄,头磕在红木案桌,酒杯往地上一滚。揉着额角,骂骂咧咧:“这些太监都疯魔了吗?一个两个都往老子这边撞,看老子不把你个龟孙子。。。。。。。”
“嗳呦呦,袁大人,对不住咧!走得急,没瞧见您。”
袁世凯一怔,见是张兰德,忙噤声。
我捏着帕子一角印了印嘴角,睃了张兰德一眼,“张公公,这是作甚?”
张兰德向我打了个千,嬉皮笑脸道:“回格格话,老佛爷赞这出<<惊变>>演得好,吩咐奴才拿一吊钱赏方才唱曲的花旦。”
我冷笑:“我当多大的事儿,赏几个大子儿,也妨得着公公火急火燎杀将过来。”
好个张兰德,面上波澜不惊。笑道:“这不老佛爷吩咐的事儿,哪赶怠慢,咱当奴才的,还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回头格格您若吩咐奴才做事,奴才还不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说个不字。”
“你倒孝心!”我冷哼一声,向六初道:“你且去,再倒一杯酒来。本宫敬的酒,袁大人还没喝呢。”
张兰德面色微变,施施然对袁世凯道:“袁大人的足疾好了么?”
袁世凯眼浅棕眼珠一转,嗳呦一声跌倒在地,泫然欲泣:“臣患足疾多年,近来愈发吃力,大夫忠告臣最忌饮酒,今日忘情,饮之太甚,恐时日无多吧!”
我冷笑:“袁大人多虑了,虽年尽花甲,老当益壮,堪比名将廉颇。”
袁世凯跪行至溥仪座下,头嗑如擂鼓,戚戚然道:“臣足疾复发,无力再为大清江山效力,恳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溥仪闻言,乐了,笑道:“准了,准了。”m.chuanyue1.com
阿玛轻咳,溥仪垂首,抿抿嘴,“恩,摄政王意下如何?”
阿玛凝视袁世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袁大人雄才大略,于我大清江山贡献颇大,如今这般变故,让人好生为难。”
“如今臣拖着这病体残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袁世凯作抹泪状。
阿玛沉吟片刻,向溥仪道:“既然袁大人去意已决,皇上便起召准奏吧!”
溥仪乐得如此,摇头晃脑道:“朕批准了,此事有劳摄政王全权安排了。”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的左眼皮直跳,不详的预感。
夜里失了寐,刚嗑眼,天已蒙蒙亮。今天要往坤宁宫吃溥仪亲祭的福肉。坤宁宫东北角有一小套间,有两口特大柴锅,锅沿口径八尺,与地面齐平,烧柴还得下几蹬台阶。夕祭由溥仪主持开始,司香将黄幔悬于坤宁宫西大炕上方,挂王爹王妈的画轴于幔内。炕上设小矮桌二张,置放三个香炉,三只盏,九碟鲜果,十碟糕。炕前再设一案,摆放二只黄瓷碗,一碗盛酒,一碗空着。案底排一列酒樽,案前放一方彩色跪毡垫。各司按职守跪、叩首、站起进、神刀、咏赞、祈祷。将酒灌入猪耳,一刀毙命,谓之省猪。放血,剥皮放入大锅,不加任何调料煮熟。Μ.chuanyue1.℃ōM
在冬暖阁升座,将大块白煮猪肉放在红漆食盒,用随身携带的弯刀割食,只用桦树根筷子,淡嘴儿吃白肉,腻的慌。我早让柳嬷嬷密制一种浓度高的酱油皮纸,藏在袖子里,到时偷偷抹在肉上。
六初七粒进内屋伺候我洗漱更衣。换的一套新制石榴红底子起捏丝白花锦缎袍子,镶一寸宽赤金库绸滚边,用五色线绣着祥云朵朵。外披一件品红羽纱面银狐里子大氅。配一双红绫花盆底儿。六初拈一支浅褚色宫纱扎的绢花往我髻上一称,笑到:“啧啧啧,这一身穿得,假花怕压不住。”
我睃了眼菱花镜,托着腮,蹙眉道:“穿得红孩儿似的,怪蠢相的。”
七粒赔笑:“正月里,穿红衣大吉大利。”
六初盈盈一步跳开,绕着我转一圈,咬着帕子笑道:“也只有格格配穿这颜色。”向我眨眨眼,“今晨见院子里的两株红梅开得花香馥郁,我且去折一枝,给格格配这一身衣裳。”说罢,兀自打起帘子出屋。
已过半盏茶时间,静悄悄却未见六初回来。我同七粒对视一眼,疑道:“这丫头演的是哪一出?”
七粒磋手磋脚,笑道:“格格莫急,我悄悄出去,吓吓这蹄子。”
“不可不可,回头吓走了魂,让赖头道士勾走。”我一壁正色教育七粒,一壁蹑手蹑脚闪到院子里。
只见六初立在檐下,一身桃红新装,好似春日暖阳下的一树桃花,赞道:“呀,美哉一少年也!”
我扑哧笑道:“我当是啥,可不是演的<<红梅记>>。”
顺着六初痴痴的目光望去,红梅开得绚烂至极,如红雾般氤氲开来,一个少年斜倚树下睡着路,一支手托着额头,睡容恬静如幼婴。只觉心下募然似一片羽毛拂过,不自觉走下阶去。红梅花翩迁飘落,白衣胜雪,肤若凝脂,面若流霞,一头青丝随意束在脑后。仿佛兮若轻云之避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时光仿佛静止了,万物都黯然失色。在时间的罅隙了偶遇了这个天人少年,我募然想起袖子里还藏着两张柳嬷嬷密制的酱油皮纸,此刻它们的味道无处遁行。我感到羞愧恼怒无地自容,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将我烧得干净,尸骨无存,一阵吹过,烟消云散,只余一粒心脏焚化的微尘飘飘荡荡落在他眼中,落地生根,开出一朵茶蘼花,陪着他看云卷云舒沧海桑田。然后怀着小小忧伤感叹:为何你看得到别人眼中的沙子,却看不到自己眼中的巨木。
一片花瓣落在他眉间,眼睫轻颤,如一只休憩的蝴蝶,眸子滟滟似墨晶石。嘴角是一个优美的弧度,“不小心睡着了。”
这一笑颠倒众生,美的惊心动魄。我凝视他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高出我许多,清澈的眼眸映着红梅,我看到他的瞳仁里小小的我一身红衣,化在团团的红梅雾气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寂,叹道:“你又不记得我了。”
我仍旧不语,努力思索。太监?气质不像。八旗子弟?不认识,再说也没听说今天溥仪宣谁进宫,再退一步说,这一头青丝和衣容也不和规矩。等等,我似乎抓住一点记忆的尾巴,可不是么?戏衣,他穿的是一件月白锦缎袍子。
我笑道:“昨日化着妆,一时没认出来。你叫江离是吧?你如何找来的?”
不知是否我错觉,我觉得他似乎对我记起他这件事十分看重,高兴的像个孩子。微笑道:“在御花园遇见一个小宫女,五六岁光景,十分瘦小,穿一件半旧的夹棉红绫袍子,葱绿的绉绸裤子,不停在吃东西。我给了她一块硬面饽饽,她就教我怎么过来了。”
我怒向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这个钱小才,回头恶人给她个窝窝头,她就可以把我杀了,再给一块酥皮卷,还能顺便把我给埋了。
江离似乎觉察,迟疑着:“你不高兴我来找你吗?”
我忙摆手:“哈,呵呵,没有的事啦。”我的天,在这个人面前简直生不起气来。这皇宫启是由得人乱走,就是我要好好逛逛,也是三申五令的,还设多个禁地。以他的身份从御花园找到这儿,哪有那么云淡风轻。
冷不妨觉得芒箭在背,猛回头见六初七粒排排坐在回廊上嗑着小瓜子儿饶有兴味看着我。我登时拉下脸来,喝道:“没事做了吗?都给我退下。”
缓缓回身,轻咳下,讪笑:“那个,不好意思,有的时候我会有点凶。”
江离凝视我,眼神像江南府进贡的软烟罗翼纱,柔软的覆盖下来。静静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凶的,但是我觉得很可爱。”
我有些动容,长这么大没有人夸我可爱。家人只夸我的脑子,说它才思敏捷聪明能干英明。下人每天行礼祝我吉祥千岁,我活一千岁有甚好处呢?多年来,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在醇王府和阿玛的大小姨太太斗智斗勇。到了宫里,在同治帝光绪帝的遗孀面前唯唯诺诺,怕哪天不小心就一命呜呼。没有人关心我这样拔苗助长的长大,会不会痛。我嗟叹:“多年来我都是别人的红颜知己,终于有人愿做红颜的知己。”
江离突然趋向前,他的脸近在咫尺,暗夜的优昙花弥漫开来。我周身的血液冲头,涨红了面皮。他的头一偏,一口热风呼在我耳垂上。轻柔的笑道:“有只小蚂蚁爬到你耳朵上,帮你吹掉了。”
深呼吸,凛冽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我的头脑清醒些。与此人交情不深,是敌是友都没搞清楚,就在这边发烧,真真亏得还在豪门深宫混了这么多年。
我谛视他,脸慢慢冷了下来,“你是哪一边派来的?”
江离媚眼如丝,呵气如兰,自顾自说着:“牛蒡草又叫乞丐的钮扣,菠萝蜜染黄僧侣的袈裟,芥菜能治疗痢疾,优昙花在夜里的一个时辰里绽放哉凋谢。”他凝视我,笑脸凄美,“三年前,有个女孩救了我,她高贵不凡,美丽不可方物。那时我想只要我懂很多,就可以站在她身边吧。原来还是不行。”
我侧然,说不出话来。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江离将珍珠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开。
我有些不忍,他的眼眸清澈,不像藏奸,或许。。。。。。我踌躇着,“喂,既然来了,喝一杯茶再走吧。”
江离旋身,绝世容颜姣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绿波。温柔笑着:“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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