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纠结半日,男声女相,不觉怪异,反觉举止风流,身材俊俏,异常温柔妩媚。女优见我呆若木鸡,淡笑道:“风冠上遗失一颗珍珠,一路找了来。”
我吞了口延沫,清清嗓:“何时上台?”
女优蹙眉道:“今日演出《贵妃醉酒》,戏单点了,排在第三场。”
我沉吟,看看天色,将大拉翅上一颗龙眼大珍珠一把摘下,“这个先拿去。”
女优笑道:“使不得,太贵重了。我那颗是假的。”
我白眼:“你也是个糊涂的。这世间再贵重的东西也是给人使的,别说是个真的,纵是个假的,你高兴说它是真的,也是物尽其用。它也不恼,也不咬你一口,没甚使不得的。”招招手,“你蹲下些,我帮你戴上。”
我垫着脚,鳖着气,小心奕奕掰开他额上五爪铜花,将珍珠镶嵌其中。呵,大功告成,方松了口气。一股幽香氤氲开来,如子夜满园优昙花骤然绽放。我赞道:“薰得什么香?”
女优缓缓抬眼,眼眸似两颗墨玉浸在水晶缸里,波光鳞洌不可逼视。他的呼吸打在我的嘴角,南风般温暖湿糯。心下一惊,忙退后两步。两片黑色羽毛般眼睫覆盖下来,投下浅灰阴影,女优璨然笑道:“打娘胎下来就带着,没少让人笑话。”
我嗟叹道:“那道省事了,柳嬷嬷总是把我的衣服弄得烟薰火燎。”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风吹过,藏冬的枯叶翩迁而下,落在积雪上,似打在空廊的细碎脚步声。我募然醒觉,环顾四周:“你快回去吧,务了时辰可不好。”
女优一怔,忙提裙往回跑,过了门牙子,回身对我喊道:“。。。。。。。。”
彼时一阵风吹过,松针上的冰凌纷纷坠落,竟然急雨一般。我只看到他笑脸如花,璨若七夕银河。只听到“江离”两个字如浮出水面的气泡在我耳边破裂。有一种隔靴搔痒的记忆,像腊月冻在冬雪下旧时的春水夏雨秋霜,它曾那么真实的存在,却再也看不见,找不着了。
我轻拍身上的雪沫儿,施施然道:“出来吧。”
一阵衣袂悉索,环配琮铛声,一个人影闪到跟前跪安:“风连格格吉祥,奴婢给格格请安。”
我淡淡道:“多早晚来的?”
六初仍伏在地上,低声道:“方才。”
我冷笑:“都看到了。”
六初抬起头,墨色眸子里满是滟滟的笑:“刚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我不禁迩尔:“鬼灵精,地上凉得很,起来吧。陪我过去,那边还不知怎么找呢!”
方进门,张谦就迎了过来。“可来了,皇上快把屋顶掀了。”
园子里摆了一百多个瘦高的红木条案,两人一席,来得都是本支亲戚,到比宴会外廷随意些。溥仪独坐戏台东面的,阿玛坐右下首,左下首空着。张谦引我过去,我想那是大位,一番推辞不肯坐。阿玛道:“你先去给老佛爷请安再回来。回头就坐这儿,今天来的都是自己家亲戚,就别拘礼了。”
我应了声喏。由太监指引往西面阁楼走。隆裕太后同四位太妃端坐在二楼屏风后嗑瓜子,见我来了,都笑起来。隆裕太后笑道:“可怜见儿的,脸小小冻得桃子似。坐哀家边上,给你浯浯。”
我一一请过安,方在隆裕太后边上矮凳坐了。隆裕太后因问道:“打哪来的?今儿谁跟着,也太不上心了,大冷天的也不穿件大毛的。”
我赔笑:“出门急,给忘了。原想小孩身子三把火,是不怕冷的。”
康端太妃嗳呦一声,“我的格格,你这头上的珠子哪去了?”
敬懿太妃、荣惠太妃、庄和太妃“咦”一声也瞅过来。我一摸珠钗作惊吓状:“怕是不小心丢在过来的路上,回头让下人原路去找。”
康端太妃冷笑:“要真是丢了,也就罢了。只怕被人骗去镶金镶玉。”
敬懿太妃呷了口茶,笑道:“不过是颗珠子,没甚大不了的,回头找颗镶上就是了。只是先前的成色极好,想是希罕的。头里见你送了一匣子给皇上当弹珠玩,都是极品,拿颗给给格格镶珠花再合适不过的。”
康端徒然变色,睃了隆裕太后一眼,见面上只是淡淡的,便道:“前儿个,朝内大街路北的仪亲王府送到三位太妃宫里的几盒珠宝,倒也有几颗珠子是珍品。”
荣惠太妃冷笑:“哎哟,哪比得上年初钟郡王送到景阳宫的那颗粉珠金贵呢!”
隆裕太后咳了声,笑道:“下一出是名丑刘赶三的《老黄请医》,当年慈禧太后都十分欣赏呢!”
四位太妃嘘声看戏。我平日是不爱看丑角戏的,这会子移不开,倒认认真真看起来。演的是老黄为相公娘子去请医,请得医生刘高手。刘高手看病要从老黄身上取“药剂子”。先摸一下老黄的头,老黄问:“这是什么?”答:“**。”又拔下老黄的几根胡须,说这是:“菟丝。”再抓一下老黄的手,说这是,“鸡爪黄连。”再打老黄的屁股,说是,“使君子。”
。。。。。。。取完了老黄的药材,在取自己的。也是先摸一下自己的头,老黄说,“**。”刘高手把眼一翻,答:“鹿茸。”又碰一下自己的胡子,老黄说:“菟丝。”答:“龙须。”再同样抓一下自己的手,老黄说:“鸡爪黄连。”答:“佛手。”最后向茶盅里吐一口痰,老黄问:“怎么吐痰?”刘高手答:“啊,冰片。”过了半响,老黄这才转过弯来:“哦,原来到他那就全变了。”
唱到这儿,都笑了。没有人计较前嫌,她们是整个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在人前是最亲厚的姐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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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裕太后笑道:“今儿还有好戏在后头呢!陪着我们几个老人家,怕拘着你。下去和皇上一块儿坐吧。”
我卖乖:“我最乐意伺候老佛爷和太妃们。”
隆裕太后淡笑道:“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快下去吧,别错过了好戏。”
我福了福起身告退。
六初在阶下,见我下来,悄然伏在我耳边道:“。。。。。。”
我惊疑:“确定是牛祥?”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
牛祥是醇亲王府老太监,溥仪的抓周仪式还是由他主持。我沉吟片刻,“六初,此事到此为止,所有的话烂在肚里。”
“是。”
“等等。”我叫住六初,揽住六初耳语。
六初面上一凛,迟疑:“格格。。。。。。。”
我凄然笑道:“真的很对不起,总是让你为我做这种事。”
六初把脸埋在我的掌心,她的眼泪几乎灼伤我,“只要格格好好的,奴婢哪怕永远站在黑暗里,也甘之如饴。”
我刚回到座位,溥仪便向我努嘴,暗指着席间一个十分活跃的陌生胖老头,咬牙道:“那个就是害死载?叔叔的坏蛋。”
见胖老头自称袁某,必是军机大臣兼外务尚书袁世凯无疑了。今日曲宴宗亲,他来做甚?阿玛就任摄政王后十分忌惮袁世凯势利,将袁世凯由直录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调任,明升实降。这老狐狸乐呵呵装傻一路敬酒,逢敬必饮。
牛祥自斜刺疾走出来,经过袁世凯身边,一趔趄撞翻酒杯。袁世凯瞠目圆瞪,见是个老太监,不知底细,酒气冲了头,劈头一巴掌。斥道:“呸,晦气。哪里钻出来的老东西。”夶风小说
六叔忙不跌拉住袁世凯:“袁大人喝多了。下人要打要骂,何必急这一时。皇上老佛爷都看着呢!”
袁世凯打了个大大酒嗝,嚷道:“快滚下去,给本大人拿个新杯子,我还要和怡亲王大战三百回合,今日一醉方休。”
牛祥自地上爬起,吐了口牙血,唯唯诺诺退下。
溥仪气得七窍生烟,“死胖子,敢打我家牛祥,看我不和他拼了。”
我忙按住他:“我的爷,你就消停点儿。今儿你只当自己是个哑子,啥话也甭说,只管看戏。”
溥仪龇牙咧嘴,我一瞪,静若寒蝉。
半响,牛祥取了酒杯来,六叔亲自替袁世凯斟酒。袁世凯正要饮干,只闻得鼓瑟齐鸣,台上一声叹,四下杂音顿消。
席间一人低声道:“莫非是近来名动京城的名角儿江郎?”
又一人低吟:“北方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复一人低吼:“你他妈再吵,全部打晕。”
出手的是沉默的准票友肃亲王,把三人都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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