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的眸子浸满墨渍,天空一只飞鸟掠过,像眸子上长了一颗黑痣。
我站在她面前,但她的眼中并没有我。身子落地的霎那,我看到绿海遮天蔽日的淹没过来。沉溺,昏厥。
“喂,醒醒。你这个女人要是敢死,你死定了。”耳边不断传来恶声恶气的声音,叱叱咤咤,像一只扰人清梦的乌鸦。
想伸手捂住耳朵,或是拔枪让乌鸦血溅当场?
脖子好痛。像断掉从新接上,不是自己血肉的陌生疼痛。
“老头子娶新姨太太了。”冷冰冰的声音。
我霍的醒过来,像一棵拔地而起的冬笋。急急道:“什么时候的事?”
莫非蹙之以鼻,“我不这么说,你会醒过来。”
多年未见,莫非成长一个英俊的男人。跋扈的绿眸一点未变,倒像是戴久的玉石,越发的灵性。我没有忽视掉他眼中一闪而过担心的神色。揶揄他:“好儿子,你终究是关心我的。这么巴巴的自上海来救我。”穿书吧
莫非冷冷道:“我哪有这等闲功夫处理这种闲事。五姨太学艺不精,在天津的工作毫无进展,组织派我来收拾残局。刚刚的事情……”莫非睇我一眼,“不过顺便。”
我一怔,倒真把这茬给忘了。好在未从组织支薪,否则就是吃饭不干活,人神得以诛之。我十分汗颜:“这个……那个……”
忽然瞥见,婉容昏倒在地。恶向胆边生,怒自心中气,一把推开莫非:“大胆刁民,敢打大清国皇后。”
莫非冷笑:“前朝格格,你还未睡醒吗?现在是民国,清国早就灭亡了。现在除了日本人哄着你们爱新觉罗氏,全中国谁还承认伪政府的皇帝。”Μ.chuanyue1.℃ōM
我不语,脸上像挨了道耳光,耳内嗡嗡的鸣响。人活着就为了自取其辱。前朝公主,就该向长平公主那样断个手,出给家,惨烈传奇一点,才安民心。像我这样跑去当人家的姨太太,简直就是活的太龌龊了。说前朝遗事的说书人头一个不答应。我爬到婉容身边,向屋外唤人,“来人啊,皇后昏倒了。”
三五个丫鬟鱼贯而入,不先扶婉容,倒是一脸狐疑瞪着莫非。我呲道:“反了,我的话儿都敢不听。”
有几个在紫禁城待过,见着我,俱是一怔,作势要请安。我没好气:“行了,行了,先把皇后扶回房。跟着日本人,别的没学会,倒学着怎么没规矩。”
丫鬟们一脸惶恐的将婉容扶回房,留下两人伺候。
我黑着脸:“你们俩去皇上那通报下,说我在前厅等候。”我顿了顿,“告诉皇上皇后昏倒了,让他先去看皇后。”
“是。”丫鬟们应声出门。
莫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没理会,眯着眼揉脖子。
半响,溥仪风尘仆仆赶来,身后还跟着大胡子日本人。我料着是监护溥仪的吉冈安直。我深吸口气,笑道:“吉冈先生好。”
半响,方向溥仪万福,“皇上吉祥。”
吉冈安直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你就是风连格格是吧?果然名不虚传。”
我忍着恶心,继续微笑:“吉冈先生好眼力。风连多年未见皇上,希望吉冈先生行个方便,我同皇上有几句体己话儿要说。”
“这个……”吉冈安直摸着大胡子沉吟,眼神游离,最后落在莫非脸上,脸一沉,“格格,皇上寝宫怎可随意带外人过来。”
我头皮发麻。一把拉过莫非,笑道:“风连这些年在宫外成家,难得进宫一趟,带夫婿来给皇上瞧瞧。”
吉冈安直垮着脸,瞪了一眼莫非。大胡子飞了飞,像一只杀气腾腾的蝙蝠。我向吉冈安直万福:“吉冈先生,走好。”
溥仪亦表态:“吉冈先生,我同格格有些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吉冈安直虽不服气,倒也不好面上太过忤逆溥仪。只得行个礼,退下。
我顿足,吁出口气,“这个老狗皮膏药,终于掀去了。”
回头见,溥仪一脸敌意的瞪着莫非,回过意来,忙道:“刚刚事出紧急,我瞎编的。他是……”我沉吟,“厄,美租界巡捕房的警探苏朗。”
莫非意有所指的睇了我一眼。暗暗用手了个二,我涨红了面皮。
溥仪面色稍霁,和莫非握手。
莫非十足警官派头,施施然道:“清国皇帝陛下,请您称述下事发经过。”
溥仪叹息,整个人人踏入回忆的深潭,几乎窒息,脸成了烫熟的猪肝色。他道:“前些日子,祥贵人偶感风寒,太医开了许多方子都不见好。吉冈安直便觐见朕将祥贵人送往市立医院。朕思量再三便答应了。头几日,倒是稍有起色。就是祥贵人殡天那日,也都精神还好,丫鬟还伺候着喝了一碗燕窝粥。响午过后,吉冈安直便找了院长小野寺密谈。院方提出给祥贵人增加药剂量的要求,朕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当晚,院方便为祥贵人打针。至午夜,朕接到院方通知,只道祥贵人已经归天了。”
“此刻,祥贵妃灵柩在何处?”莫非暗自扯了下我的衣角,“希望能从尸体上找到蛛丝马迹。”
我忙不迭附和,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是的。”
溥仪沉吟片刻,道:“在护国般若寺。”
莫非突然趋向溥仪,笑问:“皇上是否愿意我们找到证据?”
溥仪正色:“朕不明白苏朗警探的意思。”
我徒然变色,忙拉住莫非,低声道:“午格,我同苏朗警探先行告退。你写一份通行证予我。”
溥仪警醒的环顾四周,微颔首。
静园内种了很多君子兰,原产于南部非洲的山地丛林之中。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由欧洲传入日本,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日本关东军把君子兰作为珍贵礼物,送给溥仪。因祥贵人尤为喜爱君子兰,溥仪便下令在静园内栽培。此为宫中独有花卉。
莫非随性的掐了一朵,递给我,谛视我:“你这女人一套一套的,你倒有几句是真话?”
“溥仪已经不是当日的溥仪了。你莫要捋虎须。”我冷笑。
莫非面上一凛,良久方道:“此事,你有何想法?”
我淡淡道:“想来是针有问题?”
“莫要自欺欺人。”莫非睃了我一眼,“这花可没得罪你。”
一怔,募的发现,花朵已被我掐碎,满手粘稠的汁液,像蛇的延沫。
莫非的车子停在门外,一个身着骑马装的女子奔向前拥抱莫非,大呼:“苏朗,我想你。”
侍卫们掩着口笑。我笑:“莫非,你人面真广,竟还认识这种可爱女郎。”
莫非一脸阴鸷,冷冷道:“苏珊,我奉劝你在我没发火前,松开你的手。”
苏珊吐舌,又像藤蔓植物一样缠着我的手臂,“我是苏朗的未婚妻,你是谁?”
这个女子拥有一张最中国的脸,但是她的口腔有种洋人的气味,我不动声色的挣脱。揶揄道:“若有机会,你该尊我一句婆婆。”
苏珊眼似铜铃圆瞪,“上帝啊,你是否是炼蛊毒的苗女。你的面孔这么年轻竟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莫非忍无可忍,爆喝:“苏珊,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消失。”
苏珊耸肩,然后真的消失了,一种运动员的姿态,骑着一匹马穿行在车道。
我们驱车前往护国般若寺。祥贵人的灵柩是一方薄薄的楠木盒子,整齐供着盆栽的君子兰。七七四十久个和尚念《法华经》超度,麻刺刺的一张张的脸了,像石雕模塑。只见唇口翁合,声音却是自鼻腔发出,像幽闭房间放出的游魂。
住持是个小个子的中国人老人,因为年纪大了,开始很喜欢喋喋不休和极端恋物癖。这位住持目前很喜欢钱,眼神市侩的简直不像出家人。我们给了超过他想象的银两,他就开始帮我们张罗怎样把那些念经的和尚弄晕。最终这位住持弄了好几箱白干,硬是把那些人喝倒了。
我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住持蹙之以鼻:“这年头,哪个吃公家饭的还正经干活。”
我们要求打开棺盖,住持十分豪气的抽掉夹在棺木之间的木条,棺木应声而开。我狐疑的看着住持。
住持干笑两声,摸着光头,讪笑道:“正殿的大佛要贴金箔,靠政府拨的那点款子,还不够庙里的兄弟们吃饭,自然要另谋出路。”
我不言语,让他们回身,开始检查。尸体保存的很好,只有面颊上有几粒小雀斑似的尸斑。手臂的针孔正常,此刻像一个蚊虫叮咬的小红疹子。我用银针探进皮肤,并未变色。看来小野寺的针并无问题。
撬开祥贵人的嘴,牙齿焦黑一片,惊怖异常。我忙用银针试了试,亦未变色。
我把帕子伸进祥贵人口内,帕上留下明显黑渍。
似乎有什么似流萤般在脑内一闪而过。“请给我一把刀。”
住持慌了:“阿弥陀佛,施主啊人既已死,就莫要太过执念,让死者安静前往喜欢极乐世界。”
我扔出一枚银?子。
住持道:“施主,这个人死不能复。节哀顺变。”
我面无表情,又丢了颗金?子。住持忙自地上捡起,放在口内咬了咬,塞到衣服内。清清嗓子,道:“施主今日来必是为解着孽缘而来。请问这超生刀,施主需要怎样的款式,大小材料不同,价格亦不同。”
我冷笑,又丢了颗金?子,“锋利一点的,削铁如泥最好。”
不一会,住持拿来了把小尖刀。我剖开祥贵妃的肚皮,皮肤已经松弛了,血已经凝固了,是一种半熟的带肉鹿肉的质感。如我所料,肠子亦是漆黑一片。我微微割开肠子,一股甜腻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将祥贵妃的衣物一件一件扣好,同莫非道:“问题不在针,而在于那碗燕窝。中的是断肠草的毒。”
“断肠草?”
“缠绕常绿藤本,枝光滑。全株有剧毒,根、嫩叶尤毒。在历代本草中均列为毒品,剧毒,并可迅速致死。据记载,吃下后肠子会变黑沾粘。人会腹疼不止而死。”
莫非疑心:“口内的黑灰又是何物?”
“断肠草的解毒方式是服碳灰,再用碱水和催吐剂,洗胃后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服用可解毒。我在她的胃里并为找到解毒草药。”
莫非凝视我,“你说现在是有人见死不救,还是救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或者是始作俑者?”
我三缄其口。
翌日,我和莫非进宫见溥仪。
溥仪似乎对于我们的发现并未十分意外,详细了解了我们的发现情况之后便有些意兴阑珊。我只得告退。
我和莫非走在静园的小径上。莫非开口:“为何溥仪一开始就要误导我们?”
我不悦:“溥仪也是受害者。”
莫非冷笑。我不理他,径直向前跑,衣服下起了一层薄汗,像一块受潮的糕饼。找了块大青石坐下休息。
冷不防,脑后一声脆响,我的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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